“倘若有一天，我不再时时身处危险，到那时候，我会来找你。”说这话时，他的神情认真无比，手放在胸口，贴着她的那块绣帕。

海棠微微一笑，满意地离开。而云天在吩咐尾随而来的一位暗卫跟着海棠之后，便消失在风雪夜幕里。雪夜沉寂，轻飘飘的雪花依旧飞舞在遥远的天际。

春始，雁归。繁花尽放。转眼便到了暖春三月。泽国迎来了渊国的求亲使团和国书。国书上清楚地写着，渊国太子水止明欲聘泽国公主苏海棠为妃，愿两国缔结百世之友好。苏沐棠自是喜不自禁。能与北方大国渊国结盟，对泽国来说无疑是如虎添翼。

海棠听到求亲国书的那刻，恍然心脏觉得有种窒息般的难受。眼前一片暗沉沉的晕眩。萦绕心间的，是那个雪夜里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俊朗男子。此前，她以为那场相遇，不过如雪落无痕。除却三月来偶尔无端的忧伤，她并不知那个男子已经不知不觉在她心里落户生根了。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原来，她一直在等他的。他说过，会来找她。她便将这份期待妥帖地放在心底。心里顽固地响起一个声音，她不愿意！

她匆匆赶去哥哥苏沐棠的寝宫，开门见山道：“皇兄，你一向最疼我的，我要什么你都给我，那么这次，可不可以也依我？我不想嫁去渊国。”

“胡闹！”苏沐棠厉声训斥道。“此事非同儿戏。你若悔婚，将我泽国颜面置于何地？”

“我又从未答应过，怎能算悔婚？我不管，我要嫁也嫁自己喜欢的男子。”海棠晃着哥哥的手臂，不依不饶道。

“喜欢？身为皇室儿女，谈这个词，未免太过于奢侈。”苏沐棠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海棠，你还太小，所以不知道，世事有多么残酷。为兄身在这个位置，要考虑的是整个渊国。必要时，哪怕牺牲一生所爱。”说到这里，他的眉梢眼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怆然，目光悠远，仿佛在透过虚空望着什么。

“皇兄，嫂嫂她……”海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恍然记起，两年前，皇兄也曾经为一个女子的逝去痛不欲生。那个女子出身卑微，却是刚烈无比。那时皇兄刚登基不久，为了巩固朝纲，必须娶军权在握的护国将军之女为后。那女子为了不让所爱之人为难，毅然喝下了将军之女送去的毒酒。只留下一个病弱的孩子，取名为苏无伤。这件事，虽然皇兄绝口不提，但她知道，深可入骨的伤口，没有那么容易痊愈。

“海棠，听话，就当是为了皇兄，为了渊国。”苏沐棠神色复杂地抚摸着海棠的头，轻声地叹了口气。

海棠失魂落魄地从寝宫走出，却在拐角的地方碰见月棠。“姐姐。”

月棠轻轻颔首，然后问她：“你去找皇兄退婚了？”

海棠讶然抬头，问道：“姐姐怎么知道？”

“你的事，又怎能瞒过我？你怕是早已心系那个雪夜遇见的公子了吧。”月棠微微一笑，灿若红霞。“其实，我倒是有个办法帮你。”

“真的？”海棠的目光一亮，脸上因激动而焕发出别样的神采。

“当然，只要你照我说的做。”月棠明媚的笑意里，掩着一丝高深莫测。然而，在转身的那刻，目光却忽地一冷。妹妹，对不起了。我也想要，属于自己的幸福。她在心里喃喃说道。

{三}赌书消得泼茶香

婚期定在两个月后的初夏。彼时尚是海棠花开最盛之时。一轮风雨，打落了一地残红。海棠伏在窗前，望着满地狼藉，只觉莫名烦躁。渊国的迎亲队伍早已浩浩荡荡地奔赴而来，守在宫门口。尽管姐姐已经说服了她，她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小公主，长公主问您准备好了吗？”一直伺候她们的曼姨在身后问道。

“曼姨，你去告诉姐姐，我马上过去。”她漫不经心道。她从衣袖中摸出那枚小鱼白玉，神思复杂。倘若自己就真的这么一走了之，是不是太自私了？握紧了那枚玉佩，她快步赶往姐姐的寝宫。

从镜中看到匆匆步入的海棠，月棠笑靥如花道：“妹妹，来看看姐姐今天美不美？”她站起身，张开双臂旋转了一圈，嫁衣旋开，如红莲绽放。

“姐姐，你真的愿意替我嫁给渊国太子？”海棠眉间轻愁暗笼，神色激动。

“妹妹，倘若是政治联姻，你去与我去，又有何区别？”月棠不答反问道。察觉到海棠的动摇，她继续笑道：“妹妹，你送姐姐上轿吧。等出了这个宫门，你就去临州找他。”

月棠盖起了红纱巾，由海棠牵引着走向宫门外的轿辇。眼望着姐姐坐上轿子，海棠不舍地驻足凝视了许久。最后她还是趁乱远离了皇宫。

渊国。大殿。太子一身大红吉服，站在旁边，一派玉树临风，俊朗不凡。“泽国公主到。”宫门口传来太监尖利的声音。他几步上前，牵上月棠的手。却在这时一阵犹疑掠上心头。他一把扯下月棠的盖头，红纱巾飘然落地。看到她的那刻，太子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怎么会是你？”他厉声质问道。就在刚刚他握上她手的那刻，他恍然记起，记忆中的那个女子，手更为纤细娇小，而体型也略比眼前这个女子瘦小。

“我乃泽国公主苏月棠，代表泽国与渊国联姻，有何不可？”苏月棠字字铿锵，掷地有声道。她望着男子的眸中有一丝浅浅的温柔。为了嫁给他，她不惜欺骗自己的妹妹。只因，那夜雪祭节一见，她便已倾心于他。那日她去搬救兵，并没有看到他和海棠，却从刺客口中逼问出了那个令自己倾心男子，居然是渊国的太子！这次是她孤注一掷，她岂能轻易放弃？

 “海棠呢？”太子一把拉住月棠的皓腕，逼问道。

“她根本不爱你。现在她已经去追寻自己的心上人了。”月棠冷然笑道。

“天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坐在龙椅上的渊国皇帝隐有怒色，不满之情溢于言表。而观礼的众大臣和别国来宾亦议论纷纷。人群中一个青色锦衣的中年男子饶有兴味地看着月棠，不露声色地轻摇着手中的折扇。

“父皇息怒。儿臣有事出去一趟。稍后会向父皇解释。”说完他未等皇上说话，便快步走出宫门。皇上愤怒地一拍椅子，气得大喊道：“混账！”

月棠立在原处，死死咬着嘴唇，才没有让泪流出来。是的，眼前这种境地，都是她咎由自取，又能怪谁呢？她环视着这群窃窃私语的人，只觉得心中阵阵发寒。

“公主。先去休息吧。”入眼处是一个俊朗修长的青衣男子，他将地上的纱巾捡起，递到月棠手中。月棠看了他一眼，没有去接，而是由内侍太监领着下去了。她看不到，身后那道颇有深意的探究目光。

太子一出宫门，便吩咐随侍暗卫分头寻找海棠的下落。而他自己策马赶往临州。料想兴许能在那里再次遇见她。马上狂奔的那刻，他想着若为成就天下大业，娶苏月棠也许对自己会更有帮助。只是，他不想委屈自己的心。若能江山美人兼顾，天下又有何事能阻挡他的脚步？他不信她会对自己无情！快马加鞭，马蹄溅落飞尘丈许。

临州街头。海棠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看着街边吆喝的小贩，摊位上摆放的精美糕点，不禁咽了咽口水。抚着空瘪的肚子，她立刻有种悔不当初的冲动。天下那么多州，各州那么多客栈，为何偏偏她就进了一家黑店？昨晚她借住客栈，没想到早上醒来包袱不翼而飞了。找客栈老板算账，却被伙计赶了出来。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幸好，那枚玉佩还在。她将玉佩捧着手心，一抹灿烂纯真的笑意绽放在嘴角。

一匹马绝尘而过。一晃而过的身影一片红胜残霞。原本低头出神的她，被惊得倏忽抬头。青丝万缕随尘埃扬起。那个人的影子，好熟悉。似乎，突然便同记忆中那个身影重叠起来。正想着，那匹马却掉转方向，朝着她缓缓逼近。海棠怔在原处，难以置信。

“为何逃婚？”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一身大红吉服，薄薄的嘴唇紧抿，目光幽深。

“啊？”海棠的脑袋一时处于短路状态，张开的嘴巴僵住了。

“我似乎忘了告诉你，我叫水止明，字云天。真实身份乃渊国太子。而你似乎也没有告诉我，你是泽国公主。”

    “什么？”海棠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搞了半天，自己的逃婚居然是个大乌龙？

水云天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让她一时不知如何自处。万般无奈之际，她只好说了句：“云天，我饿了。”

水云天看着她灰头土脸的样子，脸色稍霁。随即他跃下马来，陪着她到路边吃糕点。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就是云天啊？”海棠边往嘴里塞一块桂花糕，边嘟哝着说。

“哦？你是说，我早告诉你，你就不会逃婚了？”水云天立刻神采飞扬道。“我就说嘛，你除了我，还能爱谁？”

海棠正在喝水，听到这句不小心呛到，好半天才顺过气。“大言不惭。”她低笑着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