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灭,弥生劫(上)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三生三世,我都在追逐你的脚步。

你要舍生,我便忘死。

你要修仙,我便成神。

可惜,到最后,你成了佛;而我,却堕了魔。——优昙

我渡尽千劫,却终究渡不过你。——韦陀

                              (一)楔子

碑界寒空洞。

巨大的冰刻雕花圆床悬于半空中。白色的雾气氤氲在这个无尽的空间内,游离升腾,恰似丝绢随风轻舞。眉目凛然的黑衣男子望着重重纱帘掩映中沉睡如婴的女子,眼神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凌空踏步,缓缓坐在床的一侧,右手的指腹细细描摹着面色苍白的女子的眉目,最终停留在唇边。唇色惨白,带着一丝干裂的粗糙。“你永远是那么倔强。”淡淡的苦笑凝于眉角眼底,最终化为一声低叹,似呢喃,似轻语,眼神无奈却又宠溺。“我该拿你怎么办?”

掌下运功,将女子的身体托起,他掌中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体内。洞中蓝光大盛,幽幽流转,莹莹的光圈环绕在他们周身,点点光斑好似流萤飞舞。黑色浊气自紫衣女子头顶冒出,攒聚成一片阴翳的灰色云雾。男子右手扣起中指,弹指一响,击散了云气。云气化作粒粒黑色冰晶坠下。女子苍白的面颊上,渐渐染出浅浅的红晕。而男子的额头却沁出细密的汗珠。钻心的疼痛自心脏处开始蔓延,他的眉心纠结成一团。

直到一炷香的时间后,男子方停下。为依然沉睡的女子掖好被子后,他宽大的袖子如流风飞转,纱帘便纷纷垂下。足尖凌空几番轻踏,他出了洞口。

“界主,苏长老怎么样了?”守候在洞口的碧衣女子柔婉的声音轻语道。

“她擅闯禁地,遭三界之门的力量反噬,噬魂珠受损,我只能帮她修复受损的真气,却无法让她醒过来。”界主目光幽深,眉心轻皱。

“这么说,你又妄动真气了?”碧衣女子一急之下,声音陡然拔高。

“我没事。”界主淡淡道。神情惫懒,而又目光深沉。

“你明知道你不能……”忽地一顿,像是想到什么,她复又凄然叹道:“也罢,这么多年来,你一遇到她的事,就方寸大乱。若说这世上,你还有什么放不下,怕只剩她了吧。”

“念堇,这是我欠她的。”界主的目光淡然无波,但一身黑衣却衬得一派光华无限,让人无法逼视。这便是碑界界主,游离于三界之外的绝对主宰。而他与那个沉睡的女子,又有着怎样的过往,才能有这一身的沧桑和无奈?“你把她送到吟风阁的尹蕙愫处,我出去一下。”长袖流风,步履绝尘。垂下的黑色长发在风中纠缠出一帘轻舞的绸幔。

真的只是因为欠她吗?离念堇停在原处,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黑色身影,嘴角浮出一丝凄凉的淡笑。人人只道我得以陪伴你左右,可是,我何尝走近过你的心呢?苏染衣,苏染衣,她的目光投向寒空洞,神色复杂。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躺在那里,会是自己。那么,他的目光是否能够多在她身上停留一会?最是多情,还似无情。收敛心绪,她走近内洞。

 


一、{你之归途,我之陌路。}

   似乎做了个很久远的梦。那年那时花开正好,紫衣飘然的明媚少女坐在满树落樱之下抚琴,身旁黑衣男子临风吹箫。四目交接,情意流转。碎瓣纷飞如雪乱,在浅蓝色的天幕下打着旋儿,缠绵到天的尽头。睁眼的那刻,心弦牵引的刺痛,令我忍不住微微蹙眉。一室暖阳,轻风微飏。我抚着胸口,挣扎着坐起。环视周围一圈,觉得有几分陌生。而记忆亦仿佛凝滞,拼接不起。

   “苏姐姐,你醒了?好点了没?”一身蓝衣的尹蕙愫端着一个小巧的青花瓷碗,匆匆进门,娇美的脸上巧笑如花。雕花木门大开,阳光铺陈而下,令我有几分晕眩。我伸手去挡,才发现已换上了白色的纱质睡袍。阳光透过轻飘的雪色流苏云袖,抵达我的眼帘。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飘忽和虚无。

   “我为何会在这里?”我的声音还很虚弱,望向她的眼神却是清亮凌厉。

   “啊,你晕倒在林中,我把你救回来的。”她侧身将东西放在窗前的案边,半边脸隐在阳光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迟迟没有回过头,右手漫不经心地转着白瓷汤匙。

   “你救不了我。”我笃定地说。“哪怕你曾是苗疆巫医一族的圣女,你也救不了我。”我的身体我很清楚,况且在催动噬魂珠时所遭受的重创,已非人力所能挽救。

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是他!也只能是他了。“是离念堇送我来的?”尹蕙愫倏忽回头,表情已不能用惊异去形容。我知道自己猜对了,却完全不觉轻松。我撑着床沿的手,颓然地滑下几寸。天地苍茫,那么多人擦肩即忘,可我为何偏偏与他纠缠不休?我从不想欠任何人,何况是他。

“苏姐姐,你先喝了这碗汤吧。这是由万年的灵芝仙草与昙香玉露熬就的,对你应该会有好处。”大约是见我脸色苍白,情绪不稳,尹蕙愫转移话题道。

万年!万年!我心里低喃着这个词,随即被一片翻江倒海的悲哀漫过心房。世间最残忍的是,岁月已荏苒荒芜,回忆却清晰如昨。我望了一眼那澄碧色的汤药,到底不忍拂了她的好意,端起来一饮而尽。顿时五脏六腑仿佛被一股凛冽冰寒的清流注入,血液颓然凝固,体内的噬魂珠似乎在迅速地胶着,裂缝也开始弥合。我默念心诀,凝神调息。而这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我已通体舒畅。

望着空空如也的青花瓷碗,我的心弦一动。莫非……“愫儿,谢谢你。我有事先走了。”我略施灵力,换上紫色羽衣,便飞身去往易北殿。去得太急,所以我没看到身后蕙愫隐隐含忧的双眸。略微收拾了一下她的吟风阁,她便去倾尘阁找上官尘。

“苏长老,界主不在殿内。”还未等我开口,便被离念堇拦在门口。她的口气礼貌而又疏离,带着几分并不明显的敌意。但愿只是我看错了。

“如此,便打扰了。”我刚转身欲走,却听到身后婉转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我想你该知道他在哪。”我回身与她四目相对,却依旧看不透她眼中的深意。“多谢。”许久,我淡笑道。

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回渡林。对于这里,我再熟悉不过。在贬去看守碑林之前的漫长岁月里,这是我最喜欢待的地方。一花一叶,满盛着我的无忧韶年,却也映衬着现世的凉薄荒芜。有些记忆明明已经深得刻入骨髓,偏偏当时我们浑然未知。以为瞬间,便能到永恒,那些快乐可以留待来回咀嚼。当初太过茫然,如今只剩惘然。

回渡林的奇妙之处,在于它能随四时节令变幻出不同的景象。春樱,夏荷。秋枫,冬梅。延绵千里,不见边际。置身其间,只觉画中景,景中人,今夕不知何夕。此刻眼前一排排枫叶围就的十里红屏,将这里与外界阻隔。漫天落叶缤纷,偏偏在凉寂中有了些如火的灵动。

那个黑衣黑发的孤傲男子,就那么坐在一棵树下的石凳上,低头抚琴。浑然不在意那如蝶般幽然栖落于他肩头琴上的枯叶。身后飘零不息的落叶成了流动的剪影,指尖泠泠的琴音成了绝佳的伴奏,阳光斜斜地披了他一身。他端坐如松,遗世出尘。仿佛天地间的一切,在他眼中不过浮云匆匆。我远远站着,并未走近。即便我们之间横亘着太多解不开的结,我也不得不承认,此刻的他是有多么的好看。好看到,仿佛一眨眼,一切就成了幻觉。

“我还以为你早已不记得这里了。”他按住颤抖的琴弦,起身淡淡地开口,却掩不去语气里的讥诮和冷意。幽黑的眸中,藏着太多难以言说的深意。衣袍微动,带着一身孤傲清冷,与世隔绝。

“为何要忘?我还想借着那些荒唐的记忆,提醒自己曾经的那个我有多愚蠢。”我回以一抹冷笑,冰冷的目光锁在他渐行渐近的身影上。却发觉我们的心已远至荒芜。

“哦?荒唐?”他不怒反笑,如墨的长发在风中舒展,眉间一派凛然冰寒。不期然间,他已站在了我的面前。他似笑非笑地伸出右手,捞过我身侧的一缕黑发,放在手心细细把玩道:“可我明明记得,那时的你有多么享受。”

我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发丝随着我的动作滑出他的手心,在空中扫过一道决绝的弧线,随即颓然地垂下。“逢场作戏而已,界主大人何必当真?”我嘴角的笑意漾开来,既而故意凑近他,吐气如兰道:“还是说,界主大人已经当真?”

他眸色一暗,抓起我的手,快步上前将我抵在干枯的树干上。我的背硌得生疼,眉梢冰冷的笑意却未减,嘴角倔强地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双目直直地盯着他。

“苏染衣,我提醒过你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那些事不是你所能改变的。可你未免太自不量力了一点。难道你的命就那么卑贱如草芥吗?”他的声音冰冷得仿佛要将一切冻结。

“那你又何必救我?我死了不是更好?”我仰头,恨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