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每天晚上我都会学习到很晚，一点也不会困，我用衣服把房门下面的缝隙挡住，这样学习到半夜也不会被发现。那个时候我喜欢一个作家的书，会把他的散文的段落抄在本子上，来激励自己，他说高三就是背水一战，我们无路可退了。有一次我去奶奶家，还带着他的书念给你听，我故意念那段描写死亡的，描写跳楼自杀然后血液在地上绽开，像一朵玫瑰，还有城市里林立的高楼就像寂寞的墓碑，我沉迷这样的描写，而你却板着脸说“胡说！”你当真了，做出严肃的样子，我觉得你被我骗了，于是又觉得很好笑。

爷爷，我还记得你擤鼻涕的声音，我还记得你叹气的生气。我还记得你从二楼的窗户里向我抛出我家门的钥匙，因为我总是忘记带钥匙，所以你这里替我预备了一把，每次我用完备用钥匙你总是反复地催我把钥匙还给你，不给的话你就没完没了的催，直到我生气把钥匙丢给你。而当我又一次忘记带钥匙的时候，你就又是我的救星了……

爷爷，我也考上大学了，我是那种顽劣的学生，念书的生涯一路走得跌跌撞撞的，只有你才会一直夸我。即使有一次我像模像样地在写信，你看到了都对别人夸奖我一番。别人说那有什么了不起的，但是你却强调说我只有小学三年级，就会给别人写信了！爷爷，当我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给你看的时候，你正躺在床上，你那时卧床不起，你靠坐在床上，让奶奶拿来眼镜，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你那慢吞吞的样子，我感觉到你高兴极了。现在回想起来，这是我唯一为你做到的，值得让你开心的事。

爷爷，现在我在回忆你，你的样子就变得清晰起来。我无数次地路过“和平大楼”，那是你曾经想要买的房子，你还去看过房子了，也和奶奶商量过。因为我们住的弄堂快要拆迁了，而“和平大楼”是你最向往的房子，那边离公园也很近。但是在我们的房子还没有拆迁之前你就住院了。那天是阿姨和姑父送你去的，你先前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胸口和肚子病态地鼓胀起来，那天你可能是太难受了，所以他们送你去医院，但是我却听说，那一路都是你走过去的，你不要别人搀扶，你实在走不动了就再花坛边坐一会，你始终没有让别人搀扶你，我了解你，你就是那么倔强的。

好几次我梦见我们住的弄堂变成了一片废墟，房屋倒塌荒凉一片。有一天那边真的拆了，我在夜晚的时候去那片废墟里找我们过去的房子，到处堆积着砖块，连可以平坦走路的地方都没有，我看到我们过去的房子，屋顶没了，楼上楼下都已近打空了，我踩着砖块走到房子里面，看到我们家过去的墙壁，房梁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看到我们过去房子的墙上还挂着你和奶奶的荣誉退休证书，我在黑暗里看了它们很久，辨认它们熟悉的质地和字迹，我没有把它们带走，它们是属于老房子的，而老房子已经不在了，你也不在了。

爷爷，我现在也会常常去看奶奶，和奶奶相比我是更喜欢你的，一直都是。奶奶现在老了很多，走路拖着双脚，吃饭容易呛住，呛到得时候就咳嗽半天，最后打个喷嚏把饭粒和菜渣都喷出来，娘娘们照顾着她，总是对她说“吃饭不要讲话！”，解释说奶奶呛到就是因为她吃饭的时候想说话，她们对她就像对小孩子一样细心地照顾，和奶奶聊天的时候，总是会笑，然后逗得奶奶一起笑。我看到奶奶家的墙上挂着你的照片，好几次我在心里喊你，爷爷，就像你看着我一样。

如何来定义人的一生呢？“是一个好员工，从来没有缺勤矿工一天”或是“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同志好父亲”呢？不了解你的人是这么定义你的，同样不了解你的人也站在一个会场里听着别人这样的陈述。我早知道一个人的离开对旁人，对世界是没有任何影响的。我已经忘记过去的很多事情了，仿佛我的生命从一个阶段过度到了另一个阶段，过去的事情都回忆不起来了。而爷爷你，你也已经离开那么久了。但是我却始终有一种感觉，仿佛从你离开后，我也便得不像我了。我没有办法对任何人发脾气。我是自卑的，除了你，还有人能容忍我的臭脾气。别人都是我用付出和努力换来的，没有谁会无条件地对我好。所以我只能变得很内敛，像默默无闻的棉花，对于外界都是胆怯的无知的。我知道我一直都缺少一种积极向上的勇气，我怕被嘲笑，因为没有人再会一直地鼓励我了。

 

    爷爷，最初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是坐在寝室楼下的河边，晚上大家都睡了，整条河安安静静，我的情绪无处发泄，就想要记下来。那段日子我总是哭，一个星期我的眼睛都肿了，真的就像是核桃。我带着核桃一般的眼睛参加室友的生日聚会，不知为什么室友对此有一种欣赏的态度，觉得我对你的感情太深了，而她也想什么时候这样彻彻底底地哭一次，或许等她失恋的时候。那段时间，别人和我相处也是小心翼翼的，我和室友在晚上散步的时候，我们停在校园外的桥边聊天，我坐在桥栏上，凉风习习的，周围很安静，我叹了一口气。室友说“你别想起你爷爷啊，我没有带餐巾纸”，我觉得她真憨厚。

    爷爷，我站在你的病床前，我看着护工利落地收拾你的床位，伯伯利落地帮你擦拭身体，他们帮你利落地换上寿衣，把你的双脚紧紧地扎起来，然后表姐协助护工把你抬到移动床上，拟任人摆布，大家围成一团，又木讷又无措，我异常冷静地拿起你放在抽屉里的手表，你每天都会上发条的手表，我把它偷偷地藏在口袋里。爷爷，我不知所措，但那一刻我就决心要记着你。

    他们推着移动床，一路推向一个医院里最晦气的地方，我跟在后面，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大家都知道你喜欢我，而我又最依赖你，我觉得大家都在看着我。他们把你推进那个地方后，看门的人急急的要关门，我失控了，我说我还没有和爷爷说再见！娘娘们听到后哭得很厉害了。

    我在爷爷的耳边小声说，爷爷再见，再见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奶奶。

 

    爷爷，带着关于你的回忆生活。这就是一个人存在的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