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日久，他们用自己的一生，让我懂得：爱的最高境界 其实是经得起平淡的流年。

                                                                 —— 题 记

从我记事起，奶奶就很懒。家里的活都是爷爷干的，包括洗衣、做饭。很疑惑他们这种相处的方式，曾经问妈妈：奶奶这么懒，爷爷为什么要娶她呢？妈妈目瞪口呆地看了我半响，我想她是在思索我这种想法的来源。最终，妈妈没有说什么，只是半开玩笑地告诉我说：许是你爷爷娶不下媳妇吧。末了，又加一句：那时候的媳妇真的不好娶。姑且相信妈妈的话吧。不过，说奶奶懒这一条，她定是赞成的，自古婆媳不好处啊，何况还是一个极力偏袒女儿的婆婆呢。

这个家里有个不成文的传统：重女不重男。曾经，爸爸跟姑姑闹矛盾，爷爷却把爸爸赶出了家门。姑且不论孰是孰非，爸爸可是爷爷唯一的儿子啊。这件事，让妈妈至今耿耿于怀。按理说，我是女孩，不该对这个传统说什么的。可是，奶奶对我说：你小姑是最小的，而你排行老大，你应该让着她。好吧，让我一个小小的孩童让着一个已经成家带口的妇人，恨意该是那一刻产生的吧。

我恨奶奶，即便是对着爷爷，也从不隐藏。爷爷无限度地宠着奶奶，却对我这种莫名其妙的恨意，束手无策。那一年，奶奶突然就病了，整个人躺在床上，失去了自理的能力。嘴里依然说着刻薄的话，心里却有了异样的感觉。爷爷谢绝了儿女的好意，自己带着奶奶在老屋过活。爷爷在我心里，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我常常在感叹：奶奶何德何能，遇上了这么一个良人。

我一直觉得奶奶不爱爷爷，也曾旁敲侧击地询问，却不得结果。即便是躺在床上的她，依然对着爷爷呼来喝去，挑三拣四。仿佛爷爷的伺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在我以为她就是这么骄纵的一个女子,一点不知珍惜地，肆意挥霍着爷爷给的恩宠时。时光却促不提防地拉我，邂逅了她内心深处那片我不曾涉及的领域。爷爷出了车祸，大伙都在外间忙着，我被留下来照看已是累赘的她。她的脸上依然挂着那种我称之为没心没肺的笑颜。压抑不住满心的恐惧，我对着她大喊：爷爷被车撞了，你不知道吗？你怎么还笑的出来？在我以为奶奶不会有反应的那一刻，她却锤着自己的双腿说话了：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听着刹车的声音，听着他飞起又重重跌落的声响。我是个废人啊，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连动都动不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奶奶的眼泪。握着她的手，我选择了沉默。

爷爷出院了，很快。家人都劝着让他多养一段时日，他说：我放不下她。轻飘飘一句话，却比世间所有的情话都来得动人心弦。我跟妈妈说：爷爷一定会比奶奶长寿，因为他放不下她。所以我放心地去了远方他乡，我以为那么硬朗的他，一定可以活很长很长。我想着，等我挣钱了，我一定会对他很好很好，我要给他买好多好多的东西。我从来都没想过，他会不会等到那时间。
 

接到爸爸的电话，是在中秋过后的第二天。爸爸只是淡淡地说：你不是挂念你爷爷吗？回来看看他吧。泪水突然就那么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睑，为了自己那不愿采信的预感。第一次痛恨自己怎么会选择离家这么远的城市，不敢开口问爷爷是否健在，只是埋头办理回家的事宜。拿不出任何敷衍的心情，就这么苍白着一张脸，任眼泪放肆地流淌。

病床上，那个天神般的存在静静地躺着，松弛如枯树皮般的手执意地伸着，迷离的眼睑溢出几滴浑浊的老泪。妈妈把我的手放进了爷爷的掌心，轻声说：爹，孩子回来了。爷爷突然焕发了神采，紧紧握着我的手，当时我有一种错觉，爷爷在等我拉他起身，似乎他的衰弱从不曾存在。只是，那种感觉怎么那么短呢，距离我的手被推开，只是一瞬，甚至连眼都不够眨。无视众人围上去大哭的场面，我只是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那上面有他残存的力量，尽管是推离。

如木偶般，任由众人摆来布去，哭泣似乎成了一种本能。妈妈说：使劲哭吧，哭的不痛，外人会笑话的。所谓的哀悼，也只是演给众人看的一种戏码，只是他们感动了观众，而我感动了自己。奶奶被姑姑接走了，这样的场面确实不该让她看见。我去看她了，她的脸上依然挂着她那招牌式的笑容，傻傻地，却充满了阳光。我背转了身体，不知该跟她说些什么。爷爷终是走在了她的前面，只是这样也好，爷爷为了那个信念已经拼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力量，连医生都在惊叹，他竟能撑到现在。放手，我想，他是真的累了吧。

那个骄纵的女子仿佛在那一刻随之而去。奶奶一日日地沉默，脸上的笑意却在加深。每次，都看的我胆颤心惊，不知道这样的笑容意味着什么。儿女送来的饭菜，不论好坏，再也不说什么了，每次都会吃满满一大碗。有时候，姑姑会故意送上咸的发苦或者淡的无味的饭菜，期许奶奶会有所表示。只是，迎来的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我一直以为我是恨她的，可是，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我有多恨她，就有多爱她。爷爷已经去了，我希望爷爷视若珍宝的她可以好好地活着。

一个温暖的午后，带着奶奶在堂屋前晒太阳。离开片刻的返回，无意间听到了奶奶的自言自语，方才明白那是一颗怎样的玲珑心。她说：老头子啊，你在天堂过的好不好？我现在很好，每顿饭都能吃上满满一大碗，我还每天都笑，我很开心。儿女也很好，都很孝顺呢，争着抢着给我买新衣服，比你对我都好呢。就是啊，没了说话的人，还真有点想你。嗨，算了，你都狠心丢下我了，我啊，要找个少年郎，气死你。说到少年郎啊，你结婚那会可真英俊啊。你说会对我好，你做到了，老头子啊，真庆幸我是嫁给了你。最后这几年啊，真是把你给累坏了，歇歇也好。你瞧我这脾性，你都不在了，还在唠叨，也就你能容忍啊。。。

转身，泪落。却原来，所有轰轰烈烈的爱恋，都抵不过平淡岁月的幸福相守。我以为自己了然了爱的真谛，鄙视着这个只会索取的女子。其实有时候，索取也是爱的一种方式，就如爷爷自豪地说：她需要我，她不能没有我。无可替代，便是她对他爱的保证。或许，他们这一辈子都不曾说出那三个字，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都以自己的平淡，镌刻着无比辉煌的流年，这就够了。行为面前，语言往往是苍白无力的。

于是渐渐悟得，在爱情的世界里，平平淡淡才是真。曾经那么不肯俯首的我，开始渴望一份简单的爱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同分享着每天早晨的阳光、雨露、微风，以及沿途的风光。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