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静放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爸爸,您又在想妈妈了吗?”不知何时,薇儿已经回家了,看着明初起伏的神情稍稍平复了下来,才敢伏在明初膝上扬着脸问他。在薇儿的记忆里,明初总是在黄昏时,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廊前,面上神情波谲,不等到披星戴月,绝不回屋去。没有人知晓,那是一个人面对感情深沉而悲痛的忏悔,日日被凌迟。

  看了看已经二十一岁,却依然和他亲厚的薇儿,明初了然笑笑。

  “贝贝愈发精灵了。”看到薇儿,明初心里灌了蜜般甜,方才的阴霾一扫而光。

  院内一簇簇次第开放的白蔷薇,旺盛如斯,清新葳蕤。经过适才的微雨,清新撩人,像座下女子清秀的眉目。

  明初忽然说:“我要去一趟S城。”敏感的神经,像被一条无形的隐线牵引着,不由自主。

  薇儿面上虽无异样,但心里早已有了计较。

 

 

  阿母瑶池晒仙缬。

  时光仿佛被无形的手揉搓到了一起,将所有的人事挤压得面目全非。

  明初乘坐的飞机在经过重山峻岭时发生故障,致使机毁人亡,一个九岁的小女孩是唯一的幸存者。薇儿在接到明初亡故的消息时,只觉毫无预料的一个晴天霹雳将自己击懵了,全身麻木了一般。没有疼痛,没有喜乐,只是被能预见的巨大惶惑惊赫得窒闷,不知所措。

  抬眼望见窗外熹微的晨光,从绿荫如盖的大榕树枝桠里挥洒下来,像无数人影虚设,婆娑虚幻如同在梦里。她记得明初走的那个早晨,院内清光流溢,一泓清泉潺潺流动,从院内淌过直通向院外的河床,数只野鸭在河面上交颈戏嬉,好不静好。无论是在梦里,还是醒着,眼前的院落总是变幻出无穷的异景,将人的思绪撕扯得很长,像是在分分秒秒凌迟人的记忆,心中至为珍贵的某些东西。

  突然之间,薇儿觉得自己是被明初拳养在笼子里的百灵鸟,外形优美,长年宛转歌喉,被保护得完好无暇。但虚有其表。当某一天离开了笼子,自己该如何是好?因而决定出去,溯回到记忆最初的地方再一次重新开始。那里蔷薇如云霞盛开,似伊人着锦。

  薇儿去见了那个在空难里幸存的小女孩,只见她目光呆滞,见到陌生人时像受到惊恐的小鹿,将自己倦作一团缩在墙角。这般年纪,在遭受过那悲壮惨痛的一幕后,心灵该会受到多大的冲撞呀?薇儿在心里暗想。何况,小女孩像幼小的树苗一样才刚长成,却在一夕间失去双亲,以后的漫漫人生谁来做她的守林人呢?看到桌上小女孩活波可爱的照片,再看看眼前这个像丢了魂魄的木偶人,薇儿仿佛看到了昔年的自己。多年前,自己也曾如她这般。

  陌生的S城,已不复自己记忆里的模样,完全另一个繁华遥远的世界。突然踏上S城,薇儿看到眼前林立的高楼,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忽然有一种被慑住的感觉。这个城市徒升的是金钱与欲望,渐渐流失了人情温暖,自己冰寒的身心该如何取暖?

  在这样的城市里,薇儿找到一份相对不菲的工作,亲手营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蜗居。一改往日的素凈,薇儿尽量将屋内摆设的温馨慵常,多用一些暖色系的物什。看着自己新落成的王国,薇儿笑中带泪,离开了童话城堡的公主,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记忆深处,Y城的青山绿水,落花乌啼,清幽宁静,宛转成一条碧绿的丝带,紧紧束住自己的心灵,愈束愈紧。心思纤细的人总是喜欢得陇望蜀,喜新厌旧。在Y城的时候,无数次梦见S城的种种,现在身在S城,却满脑海都是Y城的旧影。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物。薇儿苦笑。S城已剔除记忆中的模样,让人找不到缘起的地方,而Y城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薇儿一直觉得S城像是石头堆砌的森林,连人也像是由石像转生而来,至今身上还能窥见冷硬的本质,完全不同于Y城人的婉约。Y城的人总是意态闲闲,让人感觉舒心与恬静,心底的暖由然而生。“这个城市是冷漠的,自己可能只是过客。”薇儿一直这样认为。直到那一天,薇儿遇到了子扬。

  那一天,艳阳高照,落花纷纷。人间八月芳菲遍地。是谁说四月便是芳芬尽了呢?薇儿如痴地走在紫薇树下,任凭树的枝蔓将皮肤搔拨的痒痒的,满心欢喜。薇儿的思绪沉浸在Y城昔年的光景里,不由嘴角噙笑,忘记时空,忘记周遭的人事。直到撞上大山一样立在眼前的人。准确地说,应是那位大山一样的人自己立在那儿给薇儿撞。

  抬眼望见被撞上的人,薇儿双颊绯红,尬尴地笑笑,以掩窘态。晴天白日,面前立着这样大一个人都浑然不觉,若是被有心的人看到还以为她自己不自重呢?瞬间收回飘远到Y城的思绪,薇儿的思绪复又因眼前的事而曲尽,留下一连串的沉默。

  在风场、酒场上,子扬不知遇见过多少莺莺燕燕,身边并不缺美艳的女子。但远远看到薇儿,子扬却觉得薇儿是能使人消暑的凉风,出尘脱俗得让人惊为天人。若不是前一次在一场交易会上无意瞥见过她,子扬不知今时今日自己该如何自处?若是被旁人看见他如此失态对一个女子行注目礼,还是一个貌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静女子,该会被如何耻笑?商场上竞争激烈,自是愈激烈愈好,自己所见所识无不是热情得将人融化的女子,何曾见过这等淡漠的女子。倘若不是看见薇儿在交易会上拣到好友的手提包,无视包中所装的金钱与重要文件,毫不犹豫将包送还给友人。他不得不怀疑世间是否真有这等女子?性灵质冷,心思缜密睿智。那天的交易会人潮涌动,友并非大意走开,而是自知子扬在一旁,才走开去忙别的,却被眼前的女子眼尖心细一眼识得,并立马将包送还友手上。子扬看到:薇儿在友打开包时,无意中看见了包里面一厚沓粉红色的毛主席。

  子扬微笑着缓缓启唇,流露出刻意培养出的,最为得体的绅士风度:“你好。”

  子扬极尽温柔缠绵的话,恍偌一语惊醒梦中人,薇儿这才稍稍恢复心神。看到子扬并不如自己想的“所思所想”,脸颊上的红晕适才退了下去。礼貌说到:“抱歉。”

  “没关系,在白天能被你撞到,证明有缘。”子扬刻意宛转到。

  薇儿莞尔一笑,顾盼生辉:“是了,感谢你这有缘人大人大量。”

  子扬殷勤递过自己的名片,自报家门。薇儿那抵得上子扬老谋深算,料定她会乖乖递上自己的名片。

  看到薇儿远去的背景,子扬忍不住得意笑的出神。

 

 

  绕架垂条密,浮阴入夏清。

  和所有俗套故事开始的一样,子扬和薇儿邂逅,尔后开始交往。子扬对身世凄离的薇儿了若指掌,薇儿只是他势在必得的囊中物。不设防的薇儿,却对子扬没有丁点了解,她怎会想到她爱慕的一踏糊涂的子扬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她。

  子扬理智果断,心底时不时腾出一团火,这团火能让薇儿燃烧起来。不经事的薇儿对惯常流连花丛的子扬来说,如同一个小孩,他可以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双方在爱情中的地方这样悬殊,可恨薇儿却不自知?她以前从未接触过处心积虑的人,怎会知道所有的心有灵犀,都是子扬的处心积虑。

  华年弹指,转眼便是冬去春来,四月蔷薇盛开如锦。

  那一天,楚湘慈来找薇儿,按伦理纲常,她该是薇儿的后母。

  楚湘慈装作不经意告诉薇儿,红嫣在十六年前就自杀了。因为薇儿的存在,明初终身未娶。因着对红嫣未了的情愫,薇儿的生身爸爸慕良玉与她结婚近十七年,也不肯让她有孩子,因为对薇儿母子有愧疚。

  突然得知这样一个消息,薇儿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为什么明初与她那个爸爸瞒自己这么多年?原来早在十多年前自己敬若神明的母亲就与世长辞了。

  一瞬间,薇儿暴怒,不复往日的温婉安静,将楚湘慈赶出了门。神智失控的薇儿怎会看到楚湘慈转身出门时嘴角的一抹冷笑。薇儿失魂了般直冲到记忆中的家,急着去寻找那个爱怜自己的母亲,任凭一路的花木刺伤肌肤也不自知,即使身体上满身荆棘也抵不过心底凛冽的痛。那一种绝裂得痛,像织机上的梭子来回转动,让心灵血肉模糊。

  薇儿回到S城后,曾多番找寻也没能遁着记忆找回的家,却在理智尽失情绪失控的当儿找了回来。踩着满园的落败蔷薇,任凭它们的汁液像血渍一样晕染在鞋上,薇儿匆匆跑上楼梯,冲进红嫣的房间。

  阳光明媚的午后,几缕光线顺着窗帘的缝隙透了进来,映得木质地板上沉积已久的血印格外刺眼。明初密中有疏,带离她脱离苦难,却忘了清理当事现场。薇儿心想。撕心裂肺的痛和着血的甜腥漫漫兜头兜脑晕彻下来,薇儿瘫软在地,拼尽全身气力用力地抠地板上的血迹。那已深深渗入木头里的血液,经过十多年岁月的风化,早已融为一起。应是幻觉作用,为何从地板上汩汩溢出的血吞没了视线中的一切,漫天漫地,将人的眼晴灼得像噬咬一样痛……

  不知是怎样走出木屋,又是怎样被急速而过的车子撞倒,薇儿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后来便失去了知觉。

  多天以后,薇儿被医院特有的刺鼻消毒水味熏醒,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全身的力气却像是一瞬间颓然尽失,骨骼的酸痛感让人力不从心。就在这时,耳畔传来子扬切切的呼唤,子扬软语轻喃,要是往常自己的心早就被迷惑得一踏糊涂。这时,却觉得格外亲切,像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一根生命稻草。

  “子扬,现在晚上几点了?屋子里这样黑,我什么也看不到。”像是初生,薇儿婴孩般的笑向子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