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朋友将故事交给我。说,帮我将它们藏起来。

 

她们知道我所选择命运——诗歌赋予了我的肉体。我是一个用沉默来讲故事的人。说的越多,故事就会离人们越远。他们将故事放在我的身体里,就是将鱼儿放到了大海里。它们获得了自由,但是。没有人能捕捉到那些游荡的声音。我的骨头里游动着太多的海藻,贝壳,珊瑚,还有鱼儿。还有整片的天空坠落在杯子里。博尔赫斯将无限的书放在了图书馆里,那是她起源的地方,也将是她的归宿。并且,没有人可以在无限中去找到无限。我就这样一夜又一夜地讲述下去,她们的故事被我久久地藏在故事中。没有人会听到,即使那些回声已经让她潸然泪下。没有人——会看见故事中的人怎样倒在尘埃中,又怎样继续生长下去,继续衰老,继续他们的传说。即使。你已经被故事紧紧地拥抱在黑暗中。

 

我在每个夜晚对你讲述她们的故事,但我讲出的总是一只又一只纯粹的手臂,既不知道她将伸向哪里,又不知道她来自哪一副柔软的身躯。即使。你听到了忧伤的天使掉落在地面,你看见一件件白色的衣服在黑暗中穿行,但这都与夜晚无关。她们一直在——我的外面。什么都不说。她们只是把孩子放下,然后就走开。等我自己打开了门,将风迎接进来。那里面有她们留给我的纸条(枝条),上面的字迹早已被野兽舔走。留给我的只是一些暗淡的味道。我将再次舔舐那些已经没有颜色的空气。无论她们走到了多远的地方,我都能识别出她们,留在上面的疼痛。正是因为我的嗅觉在时间中穿行,她们才会越走越远。走到我无法触摸到的地方。找一间房子,将自己守候。仿佛船只必然是驶向未来的。

 

你称她们为朋友。但没有一种称呼是适合她们的。也许我可以叫她们为——秘密。或者——天使。我叫她们为——走过墙头的蓝眼睛的猫,在我睡着的时候,她们在窗外发出孩子的叫声。或者——在一次手术后,我的心脏被针头穿过了六次。她们延伸在五厘米的道路上。随着我的跳动,一起跳动。随着血液的流动,一起穿行在我的脉搏里。她们随着我一起成长,变成我身体的一部分。伤口——就是爱我的人,在远处默默地看着我。伤疤——就是我爱的人,“结婚生子,殆尽年华”,在某个夜晚的梦中,突然念出我的名字。我的朋友全都在我的身体上。她们走得太远,以至于我身体的内壁上,写满了故事的愿望。我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为她们而震动,我的每一次讲述,都是将她们藏在故事的血脉中。

 

而你也是我的朋友。我对你的讲述,只是另一种聆听——你黑暗中故事的方式。我在说,就是你在故事中将自己的肉体敞开,让我帮你取出那些,你不想要的污浊的热爱,痛苦想念。我将它们放在我的头发下。让你也慢慢摸索,我渐渐长长的毛发,但你摸不到下面,那些本来属于你的野蛮的画面。所以,你放心地让我讲下去。仿佛这些布景都是我亲手绘制。这些悲剧是我亲自创造。每一次的聆听,你都会将自己的内心一点点地交给我。直到你最后不用再害怕光明,甚至不用再害怕黑暗,只要走下去就够了,只要钻进被窝,就可以安心地睡着。但你也一定会离开,这是你送给我的最后一个故事,也是你从我这里听到的临终的故事——却永远无法结束。永远在你的耳边回旋。让你听下去。听下去。直到。

 

直到。她们的孩子都已经长大。我们的小树也会变成庞大的国家。我的朋友走在共和国的各条线索上,只要有一个情节,就可以再次找到他们壮丽的身影。每个人的怀抱里有一个来自未来的孩子,他已经将自我的名字深深刻在孩子的脑后。这是忘记故事的贫乏的技术。没有人能够看见自己的后脑勺。除了《一一》里,那个喜欢拍摄人们背影的孩子。他叫一一,跟我的名字如此相似——他会偷偷走上去,将照片交给你,让你识别出属于你的另一面。我也喜欢从人们不熟悉的角度去拍拍他们的肩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你还认识我吗?对了,我已经不认识你了。虽然我的肋骨上还写着你的名字。但我早已丢弃了你曾经递给我的名片。我只是穿过你的身体,继续走下去。直到你忘记我,还拥有着你的故事。

 

最后,我想对我的朋友说。你们超过了这个世界所有的神话。所有——关于朋友的现实,是所有故事都无法容纳的。但我却拥有了她们,并且收紧了我的内心。让你温柔的气息不断地在我的喉管里回旋,让你疼痛的遗忘在我的骨头里奔跑,让你深爱过的黑暗在我的指缝里变成野兽,它们只是镜子前缤纷的树叶,在回忆里摇摆,在愿望中被烈风带向天空,又再次回到我的怀抱中。我会一直带着你们的声音在故事里走下去。我会一直将那些你无法想起的照片,变成神秘的戏剧,传播在没有人类的城市里。那里阳光普照,树木盛行,巨大的幻想矗立在街边。没有一张海报不在注视你,没有一个站牌不会将你放在她的终点处。我只要在这里讲述,你就一定会听到,没有人能够记住你,没有人能够将你遗忘。

 

我将你的故事藏在她们的未来,你永远不会碰见。你永远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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