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岁月掩埋的出口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那些找不到出口的爱,在心头愈演愈烈,像是凝聚在指尖那干硬厚实的老茧,苍凉而悲切。

 

【花开花落花无常】

 

我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身份来讲述这段故事,局外人,抑或是她的女儿。她的出生赶上文化大革命的尾声,那个人心惶惶的年代给了外婆一个很好的理由忘记她的生日。她提起过她的小时候,不过大多都是用来告诫我现下的幸福得来不易,她所说的幸福很简单,吃饱喝足如此足矣,可是她心底或许并不觉得这样便是幸福,不然何故在她眼角或是眉梢总能寻得些许哀伤,还是,我在拿着哀伤的眼神看她。

 

她说起儿时她们姐弟四个人出去玩,她记得有一口井,大家都跳过去了,只有最小的弟弟跳了下去,然后在弟弟的哭声中年长的几个通通挨了训。她在说这些的时候止不住地笑,仿佛这人间最大的乐事便此一桩,我想象过那样的场景,清贫的日子里相互为伴的兄弟姐妹,觉得那样的生活朴素简单却是当真地快乐。我试着去回忆过自己的童年,少了些童真的味道,有些淡淡的孤独,除却和表姐在一起的日子似乎便总是上学放学做作业。

 

她年轻的时候喜欢琼瑶,我在橱柜里找到她的读书摘记,清秀的字体誊写着淡雅的诗句柔软的词章,无故会让我想起民学堂里的浅笑嫣然女子。她的少女时光会是怎样,会不会觉得天空很蓝,云朵很白,就连空气都是甜甜的味道?我的成长自动跳过了这样的章节,只是当我读她写下的字,好似能够感觉到那份小女儿的纯真与灵气。后来,听谁说,她年轻时是大家公认的才女,那一瞬间我有些慌神,应该怪罪于时代,责备于家庭,还是干脆推脱于命运,而那个时候的她会否想到多年以后会是此般光景?

 

她最终错失了上大学的机会,那个时代想要改写一个人的命运多么容易,即便心有不甘都不过枉然,当生活的担子迎面而至梦想算得了什么。她的弟弟,我的小舅在我长大以后跟我提起过这段往事,他说他一直觉得愧疚,上大学的机会应该是我母亲的。那些过去的日子我没有参与,也不想加以评判,没有什么应不应该,或许应当轻轻地叹一声,那都是命。她这一生幸福么?我不敢也不能替她否定。只她与我父亲组成的这个家庭便足以消耗所有对于幸福的幻想。我欣赏我的父亲,也爱我的母亲,却从不嘉奖于他们的婚姻。或许我应该先讲一讲父亲,终究他们的故事无法拆分。

 

他并不得奶奶的疼爱,却是奶奶最孝顺的儿子。他出生后被送往了偏远的乡村,本以是打算丢弃,后来因为有了叔父,终也还是有些许不忍,在他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又被带了回来。他初二的时候,爷爷过世留下一份工作,一份要养家糊口的工作。姑姑是女孩子,伯父要去当兵,叔父又太小奶奶不舍得,只有他了,所以他辍学挑起了这个重担。运输公司脏乱的车间里,他钻在车底修理破损,姑姑说,那个时候乡下养育父亲的婶婶来看他给他送饭,心疼得眼泪直掉说不出话,再也忍不住搁下饭便走了。听这些的时候我偷偷地掉了眼泪,在想,跟这些比起来,我心底的那些个所谓的忧伤似乎太过明媚。后来,他赶上了成人高招考去了洛阳的一所大学,毕业后奶奶却百般阻挠不愿他留在城市要他回来这个小县城。借用母亲的一句气话,奶奶这是见不得他好。

 

那个时候的婚姻大抵都是旁人介绍,见面后觉得对方不错还谈得来于是便撮合到了一块。她和他也不能免俗。她心底始终是有些许自卑的,于是或许一开始便注定了这场婚姻的不幸。她没上过大学也并不美丽,才女只是一个过去式,他却是大学生,而且是这个县城里少有的美男子。她说刚结婚的时候他俩一块逛街,很少有人相信他们是夫妻,这对一个女人而言,委实不是件美事,就像是一颗拔不去剔不除的瘤只是彼时尚未觉得疼痛。后来她怀了我,却是在娘家坐的月子。记忆中我的父亲虽不苟言笑却是个温和的人,我一直未能明白,父亲算得上优秀却为何得不到奶奶哪怕一丝的疼爱,这罪责甚至牵连到我的母亲。

 

在我出生以后不久,奶奶那边因为房产的事情惹上了官司,伯父叔父以工作为名撒手不管,于是父亲一边工作一边四处奔波托人帮忙,这中间有多少辛酸且不说奶奶的责骂却从未少,她嫌父亲不够操心觉得他应该放下工作一门心思扑在官司上。还好父亲的努力没有白费,最后总算是保住了家里的那块地。结果呢,分地的时候父亲只分得边缘上那块三角形的小小的坡地,一块什么都做不了的废地。伯父和叔父却一人盖起了一间宽敞的房,去看望他们的时候,我见到过边上那块所谓的奶奶给的家产。那里现在被用来盛放平日的垃圾,不大不小刚好的尺寸。

 

母亲当时也算得上大户人家的闺女,没有跟奶奶闹却也不愿一直这样忍气吞声,那件事情以后便和父亲自立门户,不再跟着奶奶过。于是,我童年包括现在多数的时间都是呆在外婆家的,小时候是因为父母工作忙无暇照顾我,长大后却是因为习惯。外婆跟着舅舅舅母生活,我便自小蒙受他们不少的照顾,我并不是个讨喜的孩子,幸得他们都是善良宽厚之人待我也是极尽周全。

 

印象里,父亲工作上的应酬很多,总是很晚才回家。幼时的我忌惮于每一个父亲晚归的日子,害怕他酒醉发生意外,又害怕他归来后与母亲的争吵打闹。大人有时候很自私,或者他们把孩子想得太过天真以为他们当真什么都不懂,又或者以为他们之间的事情无关于孩子,总之,他们争执的时候肆无忌惮,仿佛一旁哭的小孩从未存在,却又会在争吵中同仇敌忾命令小孩不许哭。后来,在仅有的一次与母亲的卧谈中,她带着歉意解释说,她年轻的时候脾气暴躁,喝醉酒的人又容易冲动,偏巧她看不惯父亲应酬便总要说上几句,战火一触即发而后愈演愈烈。

 

若说她不幸,那在她婚后,这不幸一半源于父亲,一半却是源于我。我已经极力避免与她争执,却总是谈话开始不久便起冲突。她的敏感多疑,她的竭斯底里,我时常猜想她的心底是不是累积了很多的怨很多的不安,这样想着的时候会被巨大的无助和挫败感深深地笼罩,好像全世界的重量都压了过来,到处都是嘲笑与指责的声音,声声控诉着我作为女儿的不该。我总是会想起表姐说的那句话,她说,对你妈好点,这是我到现在都未能找到的我的爱的出口,不是一句我爱你便可填补的空白。可只是一句我爱你我都难以直白地说出,于情感而言,我是迟钝且别扭的。

 

她的生活果真低到了尘埃里,只是等那一株花开却是漫漫无期,她心尖的那方土荒芜了太久。生活的琐碎果真可以毁去一个女人的雅致与灵韵,伛偻了她的身形黯淡了她的神采,只留一颗破碎的心予她日夜煎熬?她这一生似乎都在等待,在那个空荡荡的房里等啊等,等她晚归的丈夫,等她求学的女儿,这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角色却也是她生命中最薄凉的空寂。或许我不应该这般揣度她的心思,只是当她的质疑接踵而至,要我如何不去思量。我也曾一个人呆在那个房里,那么静只有时钟行走滴滴答答的声音,冷意会从脚底开始窜上心房,那么多个夜她一个人呆着又会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偶尔我会觉得她是疯的。质疑丈夫的忠诚,质疑女儿的孝心,我听到她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的静默对父亲的质问,看到她消沉的眼神刺痛沉寂的神经说着她的女儿以后一定不会养她,她的不安已经到了草木皆兵。可偶尔又会觉得她是平和的。似乎在这平淡的生活中她已经找到了平衡的模式以及安乐的方法,淡然而舒心,仿若从未与这世界苦大仇深。而我的父亲,或许我始终是活在对他的想象中,我不知道我以为的那个他与生活中那实的他是不是同一个人。可是我能确认,他终究没能成为她的好丈夫,即便他的钱包里夹着她的照片,即便他还是一个好父亲。他们的婚姻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今天,或许已经没有了闹腾的力气。那么接下来,在他们老去的日子里呢?

 

我埋怨过岁月苍老后她的迂腐,厌恶过经年蹉跎里她的胡闹,也气恼过流光辗转中她的质疑,只是,爱是一种相互包容,就像她包容过我的年少无知,谅解过我的叛逆张扬,宽恕过我的言语冲撞,就像她爱我。

 

会有一天,为自己的爱找到一个正确的出口,然后牵着她走向幸福。我知那不止是生活的宽裕,更是心灵的解脱。在过去的日子里,她有她的工作,我有我的学习,她有她的生活,我有我的圈子,我们似乎从未认真走进过对方的世界,或许我们都曾经意识到,却有种种种种的理由,种种种种的阻碍,我们就此作罢。可是这一次当我再次回到故乡,我嗅到了宿命的厚重,那是一个家族脉络的延续震荡出的气息。我看到命运在父辈们身上刀刻的痕迹,听到曾经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的呼喊的梦想。故乡的天那么高远却又那么逼近,当我看向天空,它是灰白色的沉闷。惊醒的瞬间知道了自己的使命,要让他们幸福。我自知无权定义他们的幸福,可是想要让他们幸福的那颗心决计不会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