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飘零的夜风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巴黎的冬天,多雪。飘雪的清晨,程程喜欢独自踏雪。

思绪随雪飘飞,飞渡千山万水,飞转到故乡。当年,薄雾蒙蒙

早晨,上海也飘着同样的雪。她满怀少女心事,满腹甜蜜

情。她从家到歌厅,从歌厅到教堂,一路找寻,洒下一路情深

。她揉起雪团向空中抛洒,秀美的脸颊笑靥如花。终于寻见了

梦萦魂牵的人儿,她一抬头,看见文强朝自己走来。他为她撑

起伞,低下头抿着嘴温暖腼腆的笑。她从此永远记住了他的笑

容!伞下,两颗心微波涟漪清澈见底。那天的雪,是最快乐

纯洁的小天使,轻盈温馨,满世界飘洒……此刻巴黎的雪,也

一如当年上海那样的美。雪花随风飞舞,有几片落在她的睫毛

上,随后融化,凉凉地滑入眼睑,又顺着她的眼睛流下去,一

直流下去……

    程程望着天尽头望不见的故乡。——此刻,已没有故乡,

又要这浪漫的雪做什么?已没有雪中共伞的心上人,又要这相

思的泪水做什么?

 

 

    文强继续着上海滩争斗血腥的生涯。白天忙碌时,他希望

夜晚不要来临,他觉得夜太黑太长。寂静的长夜里,他又希望

天永远不要再亮,不要再让他回到这混杂喧闹的世界。他厌恶

这算计复杂勾心斗角的工作,他向往清泉般纯净自然的生活

其实他要想离开这上海滩的浑水也并不难,只是现在的他,提

不起任何心思追求新的人生与理想。他想起什么事都觉得烦闷

难当!点一根烟喝一杯酒,只有酒,只有酒可以麻醉难眠的夜

。孤灯残影,又怎堪一醉!程程的明眸,温婉清亮,自酒杯中

漂浮荡漾开来。她说:“你信命运,我也信。我不怕做寡妇!

”……第一次也说要去法国的程程,却在登机的最后一刻,提

着行李箱又折回到文强家门口。失魂落魄的他不情不愿的打开

房门,却赫然看到站在眼前的是程程!她嘴角洋溢着甜甜的笑

,抬起手腕为他整理她送他的、他曾虚伪的说不喜欢、在她离

开后却赶紧找出来打上的领结,故意问他:“你说不舒服的?

”文强笑望着她的眼睛:“飞机不是已经起飞了吗,怎么你又

回来了?”程程娇嗔而率直地:“你信命运,我也信,我不怕

做寡妇!”——哦,这是真的吗?她真是这么说的!文强再也

难掩心头的狂喜,炙热的情感幸福的洪流顷刻间在他心底肆意

奔涌。他伸出双臂将她紧紧的拥入怀中!程程无限温柔的倚在

他的胸口,他看到她眼睛里有最美丽的星星在闪烁。谁能说那

一刻,不是人生最美好最幸福的场景!……

    窗外晨曦微露,天边的云彩浮现出淡淡的橘黄、玫红色,

天,终究还是亮了!文强苦涩的吸一口烟,端起酒杯。没有人

能挽住流年匆匆。流年匆匆,流转多少物是人非!问世间,谁

与谁能真正地回到从前?爱之尽头,便是覆水难收,任谁也回

不去,回不去了!他好想去法国找程程!这念头寤寐于心从未

稍离,可他却一次次退缩了前行的脚步!他不能再去打扰她了

,不能再去撕扯她渐已愈合的伤口!现在,他所能做的,唯有

祝福她。或许,今生永不相见,才是爱她最好的方式与最好的

距离!文强于此痛彻心扉中深深的体味到——人生啊,究竟为

了什么,竟会如此翻云覆雨,无奈悔恨!                   

                                                       

               

 

 

  5

 

 

     程程去参加华人聚会。她好厌烦天天面对那些个洋面孔。

而且,听说还有很多老乡,更是倍感亲切。席间,大家说笑喝

唱歌跳舞,好不热闹。酒至微醺半醉间,有人提议,每人讲

一个自己刻骨铭心的真实往事。于是七嘴八舌醉言醉语的全都

开讲了。内容大多关乎青春情感的记忆。有的闻之甜蜜浪漫

,有的心酸凄美。每讲一个,大家都夸张的鼓掌起哄。程程坐

在一边,独自啜着酒无言的倾听着,听着听着,她的眼泪,便

难以自矜的全部流下来,一滴滴坠落,滴进手中的酒杯。她不

知道轮到自己时她该怎么向大家讲,她觉得她与这里的气氛太

不相宜,她受不了这份喧闹。趁大家嬉笑推搡之际,她悄悄溜

了出去。

    她缓缓向海边走去。喝了很多酒,头痛欲裂,海风一吹,

又好像清醒无比。她想起大家都在谈论“刻骨铭心的往事”。

她喃喃自语着,刻骨铭心的往事?坐在沙滩上,她今天要好好

想想,关于刻骨铭心的往事!她一直呆呆地坐着,她不知道自

己这样坐了多久,直到脚底发胀酸甜。放眼望去,涛走云飞间

,醉眼迷离中,天上水里映现着的,全是文强的身影!——文

强,想让你告诉我,什么是刻骨铭心的往事?文强,这么长这

么长的时间都过去了,我不但没有忘记你,反而每一次的思念

,都要比预想中来的更浓烈更涩苦!程程感觉头越来越痛,铺

天盖地的回忆,如眼前这海浪,汹涌澎湃劈头盖脑的一浪接着

一浪朝她席卷而来。——怎能忘记,文强在面临生死抉择时,

拖着被大雨浇透的身子来到剧社,跪倒在地向她求婚,将心底

的痴爱与脆弱向她展露无疑;怎能忘记,婚礼上,文强冲进教

堂,一声撕心裂肺的“程程!”慌乱中他的眼眸痛楚绝望。他

黯然转身的那一瞬,她的无奈与矛盾,是怎样痛苦的在心底喷

涌纠缠交织碰撞着?她就那样毫无知觉的任凭丁力给她戴上了

婚戒;怎能忘记,她去香港找到他时,在他怀里纵横的泪,却

只换来他的婚讯与一句恰似深情却更兼无情的“珍重、珍重”

;怎能忘记,当她疯狂的赶到现场时,他已经杀死了爹!她颤

抖着双手举起枪,闭上眼睛扣动了扳机!那一念间,爱何堪?

恨又何堪?她真的想亲手杀了他;怎能忘记,当得知剧社有危

险时,他第一时间不顾一切的赶去,没来不及擦干的眼泪还在

眼眶打着转,而忘了眼前的她,已经是丁太太;怎能忘记,他

最后一次鼓足勇气求她一起去法国时,被自己一句“你不值得

”,击的他两行清泪夺眶而出!血雨腥风中,又何曾见他掉过

一滴泪?他把所有的欢笑、柔情与泪水全都给了她,却始终给

不了她一句承诺,给不了他与她今世的长相厮守!…………

     眼前的大海风急浪迭,波涛翻涌,海鸥低飞,乌云压顶。

程程还是那样傻傻的呆坐着,她似乎已丧失了思维和意识。这

些往事,这些她和文强一起走过的刻骨铭心的往事,从今天开

始,她要把它们全部都忘记都埋葬,要原封不动的埋葬在心的

最底层!从今天开始,她再也不要去回想了,再也不要了!因

为这样的回想,太痛苦太痛苦了!   

      她还想去喝酒,醉一场她就可以忘记一切,一切往事就

会在酒杯中麻醉为浮生一梦,梦过便是无痕,就不会再有痛苦

蚀骨的相思!

      天幕低垂,夜色渐浓。程程茫然的站起身,迈开凌乱的

脚步,她要去找个可以喝醉的地方,去找个地方去埋葬——所

有的前生今世的,所有的甜蜜的痛苦的红尘往事!

 

 

     窗外,云层厚重,暮色四合,阴霾笼罩着整个天空,笼罩

着文强的小屋,使他分隔不清,阴霾的究竟是天还是自己的心

?或者说,百转的愁肠,早已沉淀在心的最深处,与外界又有

什么关系呢?独自一人时,除了烟酒,他没有更好的办法排遣

寂寞。要不,出去走走?到人多热闹的地方散散心。去赌场吧

,那儿声色犬马乌烟瘴气,或者能释放几许沉闷。他胡乱提起

件外衣出了门。一进赌场,就看到里面人满为患,各色男男女

女热情高涨大呼小叫。他看到好多弟兄都在,他们身边都不乏

天天哈着他们也被他们走马灯似更换着的女人们。尤其是丁力

,他现在呼风唤雨炙手可热,文强看不过他心狠手辣杀人不眨

眼,看不惯他不计其数的玩弄女人,可阿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

穷小子,如今的力哥任谁也休想管得了他!文强走到丁力对面

,向他举杯点点头。簇拥在丁力身边的都是些上海滩最知名的

交际花,看见文哥,有几个便呼啦啦的围拢过来,媚笑着勾肩

搭背的给他点烟斟酒。文强吸一大口烟,冲她们脸上喷过去,

那些女人便咯咯咯的笑得花枝乱颤。文强实在受不了她们这副

媚贱和丁力龌龊无比的嘴脸。其实,每次来赌场,不都是令他

难受更恶心吗?他拨开众人,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外面清静许多,天依然昏沉,感觉似要下雨,却又不肯轻

易地下,有潮湿阴凉的风,在空气中弥散。他踱步到黄浦江边

,斜倚着栏杆,习惯性的又点燃一支烟。透过迷朦的烟雾,眼

前心上,又浮现出程程的影子!思念恰如这滔滔江水,汹涌起

伏一发不可收!——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的程程,梳着辫子,身

着学生服,明眸皓齿巧笑倩兮,多么美丽清纯的女孩儿!他永

远忘不了,自己被冯敬尧追杀时,逃离上海的前夜想要见程程

最后一面。她在约定的小桥边望穿秋水。她周围埋伏着找他的

人,陈翰林硬是拽着不让他下车,最后他只能凄然的在心里道

别“再见了,程程”。他真不敢往下想,第二天,程程该怎么

去面对残酷的真相;他永远忘不了,程程去香港找他时,扑在

他怀里向他述说心里的难过,说一定要与他永远在一起的那份

坚定与深情。当见到他的妻子时,她强忍着决堤而下的泪,夺

门而去 。而他,却只能怅惘的呆立原地,不能去追上她,不能

去为她擦干眼泪;他永远忘不了,自己重返上海时,仇恨的烈

火是怎样在心中熊熊燃烧!在世俗的尊严与道义面前,爱情

得多么卑微而脆弱。一边是四条人命,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一边是心爱的女人,是生命中最难断腕的情!他却偏偏要在这

两者之间做出选择,这是何等残忍;他永远忘不了,程程为了

不让父亲与恋人任何一方受到伤害,急切的跑去找他,恳求他

放下仇恨,远离这恩怨是非,跟她一起去法国。然而血海深仇

令他无法回头。他对她说了:“程程,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

,没有一个人比你更加爱我。我这个人,能够为你做任何事。

我以前做得到,但现在,不行!我要你永远的离开我,让我做

我自己想做的事。如果我跟你离开上海,那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