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山长水阔知何处
楔子
我总是重复做着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水泽,水中有着大片大片纤绿的水藻,若柳迎风,有着温软的身姿、慵懒的媚态。水藻下有着缓缓游行的鱼虾细虫,映着黑色的剪影。
“你看这水,像极了那年。”
“是吗?”
答话的声音甚是好听,只是全然陌生。女子好看的眉头不经意的皱起然后又舒展开来,准备回头细看。却不料,猛地被人推进水里。
那水藻看着极为温暖,可水却是冰凉彻骨的。素致的裙衫浮在水面上,她在水下被赤条条的水藻包裹着,不断地缩紧。
每次在这个时候醒来。总觉得自己,便是那个女子。
而那年与那个声音,是脑中擦拭不去的“谜”。
【壹 】 才初见,雪花费思量
“姐,什么时候才会下雪?”雪影裹着白色的棉服趴在暗朱色的窗格上,小眼睛转动着,视线穿过青灰色的弄堂,落在冰凉的空气里。
坐在灯炉旁的女子,纤细身量,穿着月白色的旗袍,外面披着一张雪白的兔质毛毡,她轻轻地抬头,巴掌大的脸颊精致到了极点:面若新月,一张脸因着常年遭受病苦略微显得有些苍白;眉如新柳眼如春杏,眸水如幽潭清澈倒映着周遭一切;一抹嫣红,如熟透了的樱桃描成唇形。她从书中抬头,用嫩白的葱指将半丝头发撩到耳后,看了一眼窗外,双唇微动,声音如画眉一般清脆撩人,只是中气不足。
“再等十多日便是大雪。下雪,也就是这几天了。”言岩半咳着说完,一面用雪白的绢帕上掩在嘴角,绢帕末端绣着一个朱红色的“岩”字。
“十多日啊,可真久。”雪影嘟哝着小嘴,余下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清楚了。“风哥哥说,下雪了就来看我。”
言岩嘴角含笑,心里思忖着,恐怕这个同胞妹妹心里又打着什么精灵古怪的主意了。如此想着,便也不在意了。
一晃便是大雪了。这几日,仍未见下雪。雪影成日在家长吁短叹,母亲吩咐吴妈送去的茶点也原封不动地端回了厨房。这日阴雨天气,言岩惯常熏着瑞脑就着火炉看书,只觉得心里发虚,莫名有些烦躁。便悄悄取了帐帘后幽兰竹骨伞,披上玉狐貂皮,轻挑青碧色窗纱朝四周瞧了瞧,发现没人,这才放心大胆推开门循着后院小径缓缓步行。
这已是十二月份了,清苑里的簇簇腊梅探着鹅黄色的小脑袋欲出还羞,沿途是碧绿的兰草,石级之间还有着些青苔,在雨水下更是惹人怜爱。这个时节,红梅仍是赤裸着漆黑色身子,瞧不出一丝新芽的迹象,倒是一些常青的藤蔓长得恣意随性,悠然静好。言岩一路执着伞,一路向着伞外瞧,不过才几步,便已觉身子乏了。思量着去前方小亭子里略作休憩,若回头又染上风寒,这罪过可就大了。
这后院,寻常来的人便不多,雨天尤是。言岩用绢帕掸了掸墨朱色的长凳,就势倚着暗红色的柱子坐下了。坐了一会儿,不曾想竟顾自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猛地瑟缩了一下,睁眼却发现身上披着一件天青色长褂子,简单的样式,一目醒然不是女子之物。而开始放在脚边的竹骨伞,这下也不见了。
言岩静了静心,思量着这拿伞之人想必便是为自己披衣之人,并未惊动吴妈等,因而并不惊慌。想扶着柱子站起来,不料脚略微有些发麻,手并未把牢,顺势便要摔倒。
“姑娘小心!”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这突然从空气里蹦出来的声音倒真的给了她个措手不及,言岩结结实实地摔了下来。“唔”地一声磕在石板上,膝盖顿时疼得厉害。好在言岩常年病痛,绝少在人前露出自己的疼楚。
待到那男人走进的时候,已经看似无事的站好半依着柱子了。她看着他,唇齿带着三分笑,极其有礼地微微点头,道,“刚刚谢过公子了。”
抬眼便是他温润如玉的面庞,两道剑眉不加修饰,逸成好看的姿态,像是极美的书法一般赏心悦目。微微一愣神,心底仍溢出了那句,真好看。知道自己这样极为不礼貌,马上抽回目光,投向其他地方。
这伞,果然是在他这里的。
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无礼之举,风姿墨赶忙把伞双手递给言岩,“小姐,你的伞。刚刚实在对不住得很。要不是我,你也不会……”
“公子严重了,我不碍事。”言岩顿了顿,继续说道,“倒是多谢公子的衣服。”
“小姐哪里话,倒是多谢小姐的伞。”
两人说着客气话,上句的温热还未散去,下句便已涌来。不惊觉,这雪竟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言岩从眉眼里绽出一丝笑。
“小姐也喜欢这雪?”
“公子见笑了,我是为我小妹高兴。”言岩说着,便又笑了,想必这小妹在她心里地位极高。“她呀,盼这雪花可盼了好久了。”
“我也认识一个喜欢下雪的女子。”风姿墨眉角微皱,又迅速地舒展开去,“不知小姐说的小妹可是雪影?”
“公子认识我家小妹?”言岩惊诧道。虽然小妹不像其他闺中女子,但这陌生男子……
“想必是令妹了。”风姿墨笑了笑,看着言岩眼底的困惑,顺便解释道。“我也是在一次学校聚会上认识她的,我们那虽是洋学堂,可迄今为止倒只举办过一次聚会……”风姿墨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这漫天飞舞的雪花,示意再不走极有可能被困在这亭子里。
于是这样一边朝回走着,一边闲碎地聊着。待走出后院的时候,言岩回望这一路脚印,大多已被雪花覆盖了。这雪,愈加大了。
小妹想必会很高兴吧。想着,言岩指了指大厅的方向,又对风姿墨做了“噤声”的示意,便蹑手蹑脚朝自己房间方向去了。
言岩回了屋换了衣裳才记起,父亲说过这阴沉年月,动荡不安,终有一场恶仗。而刚刚那人并未告诉她姓甚名谁,且他又为何出现在后院,他来找小妹何事。罢了,这一切琢磨着又是一个巨大的“谜”字。
风晚妆,2011.12.15
【贰】 再相遇,闺阁共夜长
雪影上的学校是一所洋学堂。学校里面风气开化,允许男女同堂上课。达官贵人家里的公子小姐本是不会上西式学堂,但纪家因着常年与洋人打交道,纪老爷并不是食古不化之人,综合考量之后,便将活泼好动的小女儿雪影送到了时下唯一的洋学堂,这学堂叫莎莫学校。而大女儿自幼体弱,纪老爷又特地为她请了两个夫子,一个是汉人大儒,一个莎莫学校的老师。
然世道变迁,纪家也随着这曾辉煌一时的朝代渐渐地走向衰落,到纪念这一代,除了早年捐了个秀才,只靠着殷实的家底,做些书画生意。可到底曾是大富大贵之人,并不在意这点钱财,更多是图个舒坦。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围拢着这古木圆桌。言岩用眸光扫了一眼,并未见那男子,也不见小妹雪影。传菜的吴妈正巧解了她的困惑,道,“老爷夫人,二小姐说她有同学相约,今晚就不回来吃饭了。”
“这孩子,老这么毛毛躁躁。”纪念说着,笑里全是宠溺。
“你啊,净惯着她。”纪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望着坐在一旁的言岩,笑里顿时充满了苦涩。“要是岩儿没病,该多好啊。”
言岩手里的筷子顿了顿,满脸含笑带着一丝撒娇道,“妈妈你又来了,我这不好好的嘛。”
纪念眼角也有些湿润了,这孩子长这么大,从不在他们面前表现出疼苦。用墨玉似的筷子夹了一大块晶莹的藕片放入言岩碗里,又夹了一大块绚黄的松花肉放入妻子的碗里,赶忙出言岔开,“要说啊,我们岩儿学识修养可比影儿那孩子强多了,这以后啊,要是谁娶了她可真是福气。”说罢,含笑似的打量着她。
果然,纪夫人也望着这女儿。这女儿兼具了自己与丈夫的容貌,且更甚于一筹,更何况一身学识,一颗善解人意的玲珑剔透心,这天底下,恐怕找不出与岩儿相配的佳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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