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断情丹

彼时，正值桃花芬芳的四月，清华门内一片春意融融。绯红的桃花已然开到了极致，和风过境便混着芳香四处飘零。师傅说这是师娘最喜欢的花朵，她说桃花的颜色像极了少女羞红的脸面，粉颊含春。我想师娘定是一个诗情画意的女子，只可是她却芳年已逝，这些桃树正是生前师傅为她栽种的。

我斜倚在画廊里仔细温习一本剑谱，有片片飞红迎风扑到我的藏青长袍上。

“看剑！”身后忽然一声叫喊，只见从桃林深处飘来一白衣女子，她紫纱掩面，轻功了得，翩然如雁，执一柄莲花长剑风一般向我劈来。

我的头略微一侧，立即悬空而起，左腿用力一蹬便震落满树花瓣。顿作花雨漫天。

与她在空中过招时，那女子招招致命，我早已拔出腰际的雪影狂刀迎刃而上。这一刀只是削去她的一绺青丝，她气得横眉怒焰，退却数十步，而后旋转前进，一松手莲花长剑像飞镖一样笔直的杀过来。我顺势一跃，径直踏上她的剑锋，死死地夹住她发过来的剑，一个鲤鱼打挺便将她的剑打回到鞘里。

“哪儿来的黄毛丫头？还不快收手？”我捋着两鬓吹乱的发丝，漫不经心地讥笑她。

“师哥的功力果然长进不少，”她嬉笑着，将掩面的轻纱吹落在地，“我是想试试你的武力到底如何，看来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诛灭五毒邦定不会有任何差池。”

竟然是师妹凝烟，她居然不顾自己的生命来试我，若不是刚才我顿生怜香惜玉之情，定会要了她的命。“你岂能开这么大的玩笑？”我上前用力的把手点在她眉心的红痣上，“万一我一失手，不悔青了肠子才怪！”

我说这些的时候，凝烟只是在一边脉脉的看着我，眼波里惊散一圈圈涟漪。“师哥当真视我如生命？”

我一时瞠目无语，要知道我早在十年前便斩断情根。

那一年我十岁。师傅带我和师妹下山逛庙会，一位长须飘然的算命先生为我看手相，说我手心纹理杂乱，将来势必有爱恨缠身。师傅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岂有让儿女情长羁绊住的？于是临行前那先生给了我一粒黑色药丸,师傅让凝烟为我融入酒里，一饮而下。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就是断情丹，服用此药的人注定终生冷漠，情根即断。

（二）女侠客

我来清华门已有十载，十年前我并本是紫陌山庄南宫世家的独子，而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将南宫府化作一片疮痍，我的爹娘也在那晚惨死在敌人的乱剑之下。

但我却侥幸逃脱，我只记得当时的我被困在熊熊烈火里，大伙气势汹汹的伸着火舌，将我脸上的泪渍烤成一道道黑痕。就在这时，有一女孩从空中飘落到我身边，她小小年纪已轻功了得，她夹住我的胳膊，猛然一跃便冲出了火海。我平安无事，而她的左臂却被火烧成一朵諔诡的烫花。

我们坐在溪边的岩石上休憩时，她手里拈一朵堇色小花放在鼻尖轻嗅，那斜倚在石头上，翘起二郎腿的模样颇具有侠女的风范。

我问她叫什么，她却并不告诉我，而是抬起玲珑的尖下颏，摆出一副娇憨的神态，“我救了你，你拿什么报答我？”

我忽然想起，就在方才的火海中，她为我挡下一块因大火燃烧而坍圮的屋廪。可是那时候的我并不解何谓回报，不像是她，及笄之年，竟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这是江湖道义！”她从石块上跳下来，双手抱在胸前，将那朵烧痕恰好摆在我眼前。我从怀中掏出褶皱了的手绢，沾湿后试图帮她擦一擦，可谁知她竟不屑地吹了一口气，把额前的刘海微微荡起，她说：“这点小伤都怕，将来怎么闯荡江湖？”

从她口里得知，她是西域人。那边有众多教派，而她正是其中一派之人。此一行，与其师一同领略中原的大好河山。她说她喜欢中原的一切，溪流，花草，还有中原那温润如玉的男儿，而这些在西域全是不复存在的。那时候她似乎什么都懂，说这些的时候，面上挂着浅浅的笑。

女侠叫阿青赛珠，鹅蛋脸，粉桃腮，眉心上有一颗红痣，额宇间尽是不服天下的桀骜之气。

阿青赛珠舞得一手好剑，她在火焰的强光下为我引剑起舞，一柄青铜的长剑看上去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符，但却被她的小手握得极紧，蹲下，起身，旋转，腾空，每一个动作都是恰到好处，十拿九稳。

一时间，顿失双亲的我，竟忘记痛苦，虽不晓武艺，却也跟着拍手称赞不绝。

我说：“阿青，你真厉害！我也要向你学习，长大提爹娘报仇！”我说的义愤填膺，原来在那一刻，仇恨的种子已经在我的幼小的心底悄然萌生。

阿青停下脚步，回眸清淡一笑，手上的长剑被她向上一抛，便乖顺地落到了剑鞘里。

“那我得问师傅容不容你，可不是我说了算。”阿青虽不能做主，但从她的眼神里可知，那儿泛着一丝丝因欢喜而迸溅出的银光，在夜色里摄人心魂。

那一夜我们相偎在一起，守着余温犹在的火堆，夜有些凉，但我依然感到身体里有暖流涌动。她将脑袋镶嵌在我的肩头，身上穿的那种西域特有的毛绒貂锦搔得我脖子痒痒的。

翌晨，阿青把我送到一家客栈，她说要我在这等她，到时候她自然会回来找我的。阿青身上并未携带银两，但她冲店主亮亮手里的剑，那人便不敢应声了。

我渴望能与阿青一起练武，在客栈的时候，每日都有好饭送进来，小二们全然不敢怠慢了我。而我最期待的还是能盼来阿青，我想到时候，她可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我身后，往肩上重重一拍，说：“南宫漠，从今天起，师傅收留你了！”

那时候的她，两靥的笑容一定会似夏日的牡丹，灿烂夺人。

可事与愿违，阿青打那日走后并未归来，我不晓得她去了哪里，又为何会弃我于不顾，于是在五日后的某个清晨，按捺不住火气的店主终于将我撵出门去。

（三）清华门

无依无靠的我开始在街头巷尾流浪，每日靠捡食别人扔的剩菜残羹维持生命。夜里便窝在无人的墙角，以土坯为枕，柴禾为被，送走酸涩的一天。

后来我被丐帮收留了，开始终日穿鹑衣百结的衣服随他们四下讨饭。那些大叔大娘们可怜我年龄尚小，每每要到好吃的蹄髈、肉包子之类都会塞到我手里……

一天正午，我们所居的破旧城隍庙里忽然进来了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其中的一个直指我的名字，说要带我走。邦里的叔伯们断然不许，他们倾巢而上，与那两个上门的汉子大打出手，可是凭着叔伯们那蹩脚的三脚猫功夫根本抵不过膀大腰圆的武林高手，叔伯们被打得七零八落，我最终还是被他们带走了。

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糟糕，我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委屈，反而还被那两个大汉用早已备好的轿子抬着，我坐在里面，似乎又回到了在南宫府的少爷生活，我问他们带我去哪儿，他们并不搭理我，一路上步伐匆匆，却走得急稳当，感觉不到一丝一毫颠簸。

“下轿吧！”两个汉子顿住脚步，为我打开轿帘。

周遭的环境甚是富丽，比当年的南宫府还要好上几倍，绿意葱茏，朱楼掩映，有满树绯红争奇斗艳，倾吐芬芳，我一抬眼便看到了阿青赛珠。

她立在一树桃红之下，见到我立即迎了上来，她说：“这些时日让你受苦了。”

眼眸里仿佛有千缕万缕的歉疚，均化作欲涌而下的泪水。

我一见到她，火气顿时间袭上心头，“你个大骗子！”我不等阿青解释立刻转身向外奔，却不料他一个腾空筋斗便落地拦住我的去路，阿青四肢岔开一个大字挡在门前，她说：“南宫漠，你那也别想去，从此这便是你的归宿。”

我深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企图暂且留下来，日后再作打算。因为我讨厌阿青赛珠这个大骗子。她说过要回来找我，却又让我流浪街头。

可不想孩童时代的我意念是那样的不坚定，当我听了阿青的解释后就再也记恨不起她来了。我一屁股坐在汉白玉的石阶上，听阿青一字一句地道来。

原来，她并没有骗我。

当初她回去请示师傅能否允许我入门时，不幸遭到五毒邦的追杀。五毒邦同样是西域的一个门派，凭借使用歪门邪道而令武林不寒而栗。她们野心极大，为了独霸武林，杀了诸多西域的名门正派，阿青所处的清华门也难逃过此劫，大批弟子都死在五毒邦的奇毒之下。无奈阿青才随师父等人迁至中原定居。

而前不久，五毒邦卷土重来，闪击了清华门，阿青与师傅皆身负重伤。

也就是说，阿青并不是有心将我丢下不管的。我本出身贵府，家教有方，自然不能同她斤斤计较，当然这只是厚脸皮的自恋的说法，重要的是，那日她能不顾自己的安危，冲进火海，让我死里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