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清华门。

我潜入凝烟的闺阁，果断的撕下她左臂的衣袖，里面裹着的是一段光洁如玉的肌肤。没有疤痕，也就意味着她根本不是阿青赛珠，她在骗我。

“你到底是谁？你不是西域的阿青赛珠对不对？”我扳着她的两个肩膀近似呵斥地质问她，目光一定比天雷地火还要犀利。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丝尴尬，身子像折断的桅杆般从我手里瘫软下去，气息奄奄。

我恍然发现，凝烟的脸灰如土色，大有疾病染身的样子。

外面已有大批人马包围过来，师傅坐在轮椅上，口口声声问我要残血红莲。我凄然一笑，其实他们不知道，琼儿告诉我，残血红莲花早已不在这世上。

我歇斯底里地问他，“你教我盖世神功，又为何喂我吃下致命毒药？你要我远征五毒邦，夺回残雪红脸是何意图？杀死我双亲的又是谁？”我一步步地向他逼近，手不由得拔出雪影刀，又不由得按回。

他好歹栽培我一场，我的意念一直在告诉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愿意背上弑师的千古骂名，只求他能予我一个解释。

“爹！爹！”凝烟已从里面跑出来，她居然喊他爹。

凝烟踉跄的扑到师傅的怀里，“爹，不要再大动干戈了，我不想让师哥受半点伤害！”

她又一次为我说情，从我入清华门的那一天起就是这样。

当年，或许师傅担心有一天我会知道自己的双亲死亡真相，所以他扼住我的喉咙想要斩草除根，可凝烟百般哭诉，最终保得我一命。还有那日在密室，她主动为我开脱罪名，让我不至于受师傅的惩罚。

同样为徒儿，可师傅对凝烟百般纵容，对我却严格有加，师傅处处都顺着她的意愿而行，饶我不死，不追究我擅闯密室之行。我终于知道，原来他们是父女，而我只是南宫世家的遗嗣。

看着她，我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顿下脚步，想说什么，却如骨鲠在喉，难以启齿。

师傅愁容满面，终于开启了那段泛旧的恩怨往事。

十几年前，师傅与一女侠结为连理，两年后喜诞一双同胞姊妹，大女儿名唤凝眉，小女儿名唤凝烟，二人天生丽质，粉嫩可人。举家其乐融融，大摆流水宴席款待武林诸位。

可好景不长，师傅出游江南时，结识一位纳兰姓女子，二人很快坠入爱河，致使师傅移情别恋。师娘负气带大女儿凝眉出走，入了西域的五毒邦，几年后承袭邦主，从此与师傅全然不念夫妻之情，不共戴天，势不两立。她妒恨纳兰春桃，于是师娘在某个夜晚悄悄潜入清华门，用腐尸霜将师娘毒害。中此毒者必定会烂去血肉，而腐尸霜的克星正是残血红莲花。

师傅保存好纳兰春桃的尸骨，企图盗取南宫族的镇庄之宝。那夜，他们大开杀戒，而终是没有奸计得逞。是师娘闻风后提前下手，盗取了残血红莲花。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师傅与其心中所爱阴阳两隔。当年凝眉随师娘来中原的意图正是在此。

南宫府一战，师傅惨败给师娘，他的下肢和左眼也因此全部致残。

而那时救我的人正是凝眉，她想要带我入五毒邦，那时候她的娘亲已承袭邦主，可她一口否定，“我五毒邦从未收留过男子！”这是历来的祖训，违背者定当万劫不复。

凝眉无计可施，却又不想让我无家可归，于是便去求自己的父亲，也是我的师傅收养我以作对残害南宫府的补偿。

起初师傅唯恐以后洗劫我府一事败露而东窗事发，并不答应，是凝烟苦苦哀求才肯收留我。而师父真正的如意算盘却是为了让我有朝一日能代他诛灭五毒邦，报仇雪恨，夺回残血红莲来医治情人的奇毒。他一面教我习武，一面在我的饭食里投放慢性毒药。待到夺回红莲之时，正是我丧命之日。

他到底是想落井下石。

至于凝眉与师傅之间还有个交换条件，那便是要想让他接受我，凝烟必须回五毒邦里盗出残血红莲交给师傅，方允我一世平安。可谁料到，凝眉在盗取莲花的时候，行踪败露，与娘亲大战一场。盗莲的计划并未成功，师娘一掌将它劈碎。而凝眉在夺取莲花的时候失手杀死了自己的娘亲。惹得众叛亲离。

可师傅却不相信莲花被毁，更不知道五毒邦已解散多年。他有个愿望，一定要我去漠北诛灭五毒邦，打着为我南宫家昭雪仇恨的幌子夺回他想要的红莲花。

他们一直瞒着我所有的事情，甚至凝烟取替了凝眉的身份。

……

是夜，卯时，师妹凝烟离开人世。

我抱着她的躯体，汩汩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滑下。

“师哥……你知道吗？当年南宫府大战，你身陷火海，我在一旁是多么地想救你，可是却让凝眉姐姐抢先了一步……”凝烟的素手虚弱地捧起我的脸，以深深的一吻封住我这一生的心窗。

这一世，一双姊妹，皆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情爱一物。我忽而发觉，仇恨已在时光的隧道里被尘垢掩埋，爱情之前，它竟是那样地微缈，微缈得转瞬即逝，沧海桑田。

搂着凝烟的身体，原来我早已不在乎谁是阿青赛珠，凝烟的情意已在无形中于我的心底根深蒂固、蓊郁葱茏。

在打理凝烟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只锦盒，里面装的是两个玉瓶，一瓶上贴有“断情丹”字样，我幡然醒悟，原来当初我并没有服下真正的断情丹，而是被爱我至深的凝烟掉了包儿。因为她不想让我变成一个没有人间真情的人。

另一只玉瓶，是师妹在知晓我被师傅下了剧毒后，潜心研制的解药，为此她背着所有人尝遍世间百草，心力交瘁，中毒身亡。可这其间的过程凝烟一个字也没告诉我，我看到的仅仅是她陨灭成香灰的爱。

我紧紧地攥着两只玉瓶，想抑制住哭泣，可眼泪总是不争气地肆意成河。打在瓶身上，微凉隐隐。

残血红莲已不存在这世间，致使师傅的旧情人纳兰春桃到底成了一个永远存活在水下冰室里的美人，师傅也并未被我杀死。其实我早已放下心中的仇与恨，或许还有情。

其实师傅和我一样，这一生都失去了太多重要的人。

我走的那日，大雨。清华门外成片竹子的叶尖滴滴答答地滚落着水珠，把凄凉的气愤一下子调到极点。我一路向北，早有泪水借着雨水的掩护渍满青衫衣袖。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