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轨落泪爱零碎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I.

时光静静地流淌在微微潮湿的空气里,拖拉机轰轰的声响惊蛰了大榕树下的鸽子,他们无声地从茂密的枝叶下飞出,逆着光投向傍晚的悠长暖光。­

 


日光斜斜地覆盖在火车站的楼顶,像被一面维族少女手中的艾德莱斯绸笼罩着,静谧而清明。天空里流淌着下雨的情绪,七月末的风没有三月那样的明媚轻柔,当然也没有十二月那样的寒冷刺骨。他拉着旅行箱,穿越人群,可是他始终都安静地盘桓在人海里,他被巨大的人潮吸附进一个黑色的漩涡,没有尺度可以衡量,见不到幽深的最底冻土层。他不曾真的被这个无法定义的世界抛弃,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被吞噬到肉体龟裂成五湖四海,灵魂破碎成北雪南风。­

­

 

他取下挂在耳朵上的白色耳机,长长的耳机线像两条清晰的界线把他体恤上的毕加索的头像切割成三半,他走路时,体恤上会打起一些褶子来,再看看那个毕加索的头像,很戏剧性地和毕加索的画有着同样的画面零碎却精神饱满的气息。他看了看左腕上的手表,距离火车开动还有一个小时,看来他来的还是比较早的。他照着火车票上的标识寻找着他的那节车厢,13号7座。因为此时并不是火车客运的发烧期,所以,他上火车时并没有看见电视剧里演的那么拥挤热闹,也没有小说里写的那样凄惨冷清。一切安静而简单,感觉比一壶铁观音还要静谧安好。­

­

 

 

II.

最终还是离开了这个沉睡在山峦之间的小城。虽然是暂时的。那些清晨穿梭在稀薄云层里远远的鸡鸣,那些午后大院里榆树下充满力量的犬吠,那些夜未央时偶尔影现于苍穹的琥珀淡月,还有那些农村孩子们眼里特有的希望,都像被收藏的老旧日历上的纸张一样,粗糙地并一页一页地在他的脑海里翻阅。­

­

 

“箫老师,您能不能不要走!……”“萧老师求求您了,不要走,求您了!……”“老师,您别走……”给孩子们的最后一堂课上,孩子们央求着,泣不成声。那一双双纯粹到童真的眼睛里,豆大的泪珠像雨点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房。如果是场暴雨,那么一定没有人可以免活于世。他预想着他完全可以拿捏好自己的情绪,但是他失败了,在孩子们充满希望的眼睛面前,他俨然成为了一个逃兵,他也不想这样,只是所谓的命运枷锁已经准备着在他的身上张弓弄弩。那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场面,就像三天前的那个晚上。­

­

 

“诺诺…”母亲便不再出声,缄默得让他有点害怕。“妈?妈!您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否则母亲不会大半夜地打来电话。他再三问探,母亲终于吭声了“你爸的病越来越重了,上海和北京的专家昨天到医院来会诊,他们说你爸的淋巴癌没有希望治……”母亲在电话那头已经哭得一塌糊涂,听不到声音,医院楼道里的节能灯溢出苍白的光,如海浪一般掀过来,重重地打在她脸上。母亲那张已经找不见表情的脸上,看不见一点新润的血丝。­“诺诺,你还是回来一趟吧,要不然你就见不到你爸了……”­“妈,我爸有病您怎么不早说啊!我上次打电话时他不是好好的吗?……他不是院长吗?他的同事不都是经验丰富的医生、专家吗?为什么……为什么……?”­

­

 

犬吠从深巷里伴随着农村夜晚独特的清风,由远到近,慢慢变小变淡,等到了这里,已经觅不见一点踪迹。夜空里洒满了星星,却没有一颗愿意坠地,化成生命灿烂的奇迹。他打开破旧的木窗,来自田畴深处玉米地里的清香,偷袭着他敏感的神经。夜,太静。蟋蟀窸窸窣窣的鸣叫後,是从箫子诺喉咙里传来的哭声。­

 

 


[“爸,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

 

 

III.

“对不起打扰一下,那个……这是我的坐位,我是7号。”他一进车厢就看见了自己的座位,他提了提还算新的咖色旅行箱。他还以为面前的大叔会说些什么,可是只见大叔打起了手语,这让他有了点惊讶,他本来想,算了,一个残疾人就不和他争了,自己去找别的座位吧!反正是有空座的。他对大叔微微一笑,就拉起旅行箱向里走,他刚迈步,一个小女孩从后面拉住他“大哥哥,对不起,这是您的座位,是我们坐错了,真是抱歉”。他看着小女孩,心里微微掀起一方美丽的涟漪。“哦,他是你爸爸啊,没事,没事,你们坐吧!呵呵。”他放开旅行箱的拉杆,蹲了下来,作为在农村支教的老师,虽然还才满一年,但他心里那种对孩子的喜爱比流逝于他身上的岁月还要深厚绵长。

 


“他是我爸爸,我们去栀海看我妈妈。”小女孩可爱的表情让人有点想要把所有美好的都给她的冲动。小女孩的父亲走过来对着他用手语说:不好意思,你来坐吧!他摆摆手,指了指他们,又指了指座位,示意让他们坐吧!他去坐别的位子。他刚站起来,他的旅行箱就已经被哑巴大叔拉了过去,放在了上面的储物台上。他还没开口,小女孩就拉起他的手,“大哥哥,要不我们坐一起吧!”他冲她笑了笑,“好吧,虽然有点不礼貌……”­

 


其实,陌生人和熟悉的人其实都是一样。如果甲对乙付出了感情,无论是友谊还是其它,“陌生人”就像毛虫一样蜕变成蝴蝶。而在时间的隧道里,甲和乙被岁月搁浅不再有了联系,那么以后的日子里,即使坐在同一辆巴士上,也会保持沉默,不认识。遇见一些人,当然是缘份作祟的结果。可没人晓得,这一切都对不对,好不好。就像一坛千年古墓里的剑南春,在开盖之前,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

 

IV.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新老师,我叫箫子诺,以后你们可以叫我箫老师。”一年前刚刚大学毕业的他来到了青田教书,青田这里还不算是很闭塞,有条国道在村子的边缘地带。他在的学校应该是村子里最好的建筑了,红砖砌的砖瓦房,整整齐齐的树立在那。大院里,地上的苔藓像一张柔软的羊毛地毯,阳光下,折射出淡淡的绿光。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黑色的小小的果子,安静地挂在深绿色的叶子底下。清风吹过他的脸,可以嗅到来自田野里的淡淡麦香。庭院外生长着挺拔的白杨,一个个风姿飒爽,如他的张扬。这里就是他以后几年工作的地方,对于一个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人来说,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神秘。他来这里,花费了很大的勇气,因为他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是他父亲鼓励他来的,可他母亲还是不愿意,哭了好几天。毕竟是落后又偏远的农村,城市里的孩子来到了这里,哪个母亲不担心?!他是个倔强的人,做好的决定没有更改的余地。第一天,他一眼就爱上了这里。青田,一个充满爱和色彩的名字。­

­

 

 

V.

“你叫什么名字啊,可以告诉我吗?”他擦了一个苹果给小女孩,红红的苹果就如同小女孩脸颊上久久不去的红晕。“我叫张雷,我哥哥叫张昕。”“呵呵,小张雷,你太可爱了。你还有个哥哥?”小女孩点点头。“我觉得你和你哥哥的名字换换就好了,你几岁了?”他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我六岁,快上一年级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车已经开了。他拉开火车的窗户,强风从外面挤进来。吹乱了他的刘海。小女孩突然凑过脸来,问他:“箫哥哥,你爱你爸爸吗?”这一问似乎敲动了他的心墙。他看着窗外转瞬即逝的向日葵田野,眼尖流下了心酸的泪。­

 

 


[爸,你一定要好起来!儿子不孝。我回来了,很快就会回来了,您一定要等我回来,我爱你,爸!­]

­

 

 

火车上的人还是不多,空位还是有,经过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城市,每到一个站台,都有一些人下车,一些人上车,来来往往,换了一批又一批,人们有着不同的表情,以自己的方式诠释着属于他们的心情。人来人往,似乎永远都坐不满,也永远都下不完。­

­

 

“我爸爸不会说话,也听不到,我妈妈和我爸爸一样,不过我和哥哥可以说话,可以听见。”他问她:“那是谁教你说话的啊!”她笑了笑“我小姨是幼儿园的老师,她给我教说话,我妈妈给我教手语。我爸爸妈妈都上过聋哑学校。”他看了看她的父亲,他正安静的坐在那,发简讯。火车静静地开着,车轮发出宛若心跳的声响。他们就好像坐在一只动物的肠道里,可以听得到清晰的心跳声。­

 

 

火车穿过隧道,这个隧道很长,要二十几分钟才能穿过去。极其漫长。黑暗里列车咆哮着驶过。枕木上生锈的螺丝钉,簇拥着发出诡异的尖叫。它们不是夜半十分的惊魂,却秘密地策划着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的舞台剧。大背投灯啪的一声亮起来,人们眯着眼赶向传说中的那个盛大的死亡。­

上一篇:辛未之子     下一篇:巴塞罗那不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