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见过中原有这么多秋雨。一场一场，连绵不绝，从八月底下到九月中。

就在婚礼的头一天，还大雨磅礴。我和伴娘丫丫出酒店添置小可爱和丝袜。球鞋脏兮兮，穿着T恤和仔裤，除了十指红蔻喜庆醒目，完全没有成年女子要出嫁的样子。

夜里，我们瘫在床上折腾到深夜，想出点子无数为了难为某人。

恩。婚礼本身其实就是演一出戏，最首要目的是让老佛爷们开心。他们含辛茹苦一辈子，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这一天：子女长大成人，觅到另一半，互敬互爱，永结同心。所以这场戏，最入戏的非他们莫属。

头天夜里就同美女桂沟通，无论如何，我不要看到你的眼泪。

她果真没有食言。

婚礼当天，艳阳高照，秋风拂面。

她只悄悄擦了擦红了的眼睛。她不知道，被台上的我尽收眼底。

好了，妈妈，你应当更放心才对。这个从小到大未让你操半点心的女儿现在有了军师，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好了，妈妈，你应当更开心才是。这个从小到大未让你操半点心的女儿终于不用待字闺中在合适的时间嫁人了。

我唯有感激双方父母。养育之恩，生养之情。

你说：你今天像个小公主一样漂亮。

妈妈，你才是最美丽最温暖的称呼。

 

驱车回川宴客，取湖北入重庆，连夜赶路。

进入山区路窄雾浓，隧道长不见底，连续下坡拐弯。一路因为回家，兴奋难眠，连服务区的拉面亦觉得美味难挡。

记得利川境内的凉雾与冷水，地名美得令人想停下来。

青葱大山，翠绿生姿。

平安归家之后如猪猡般生活，吃吃睡睡，心无旁骛。

凌晨即醒来，听到妈妈咳嗽小声讲着电话，再也睡不着。干脆爬起来窜到她枕边去。她第一句便说：幺女儿，不知道下次这样是什么时候。我听了只是心酸，紧紧搂住她脖子埋在她颈间。

日后我也会有嫁女儿这一天，她会半夜跑来拥抱我吗？会很不舍吧，那团身上掉下来的粉嫩肉团，好不容易拉扯到却要同另一个人走了。

 

一早，起床自己动手化妆盘头。拎了裙子给她看，是浅灰绿连身裙，拿不定主意该搭配玫红或肉色丝袜。她笑着说，红配绿，丑得哭。还是含蓄些好。

遂了她意，直夸我顺眼。

 

见许多亲戚好友，唤不上名字，只是傻笑。

远房婶婶们取笑道，没想到只有筷子长的家伙如今长得那么高大结实。

我真心不喜欢最末两个字，却仍是赔笑。

和所有酒席一般，热闹喜庆，小朋友来回奔跑抢着瓜子喜糖。来回敬酒，以矿泉水代替，有人劝酒仍拍拍肚子称有了，待生了之后定好好陪他们喝一场。

这个谎，一说几年，是酒场上最管用的武器。

十公分的高跟鞋甚是累人，礼罢即卸妆洗头换成粗布衣裳。

她喜欢我这一点。称完全没有架子，不作妖娆打扮，懂事乖巧，是她贴身小棉袄。

 

见有帖子说：交女友应先看其母，有怎样的母亲大抵会教出如何的女儿。这话八九不离十，非常有参考价值。选男友同理。

等到我头发花白她已成人时，定将此金玉良言传授与她。

 

走的那日，开始收拾行李。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就不停的涌出来。她敲门进得房间，我心虚地蹲下低着头整理衣物，其实已经收拾妥当，只是手脚不知道该往哪儿搁。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板上。她迅速地又转了出门。

我不可节制地呜咽起来。郭将我额头抵在他怀里，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像安慰一只受伤的小兽。

肩膀不停地因为压抑的哭泣而抽动，心头似有千斤重石。

不能言说，亦无理由。

妈妈再次进来，眼睛已经红了。她因强烈抑制脸部有些扭曲，我突然心疼不已。走上前擦干眼泪搂着她，像郭搂着我一般。我听到她呜咽着像言情剧里的母女情深般说：我可舍不得你走。

这是唯一一次见她哭。

家里历事无数，都是弱小的她担着、顶着，不服输不低头，永远像个勇者。

但在这一刻，她似个丢失了心爱玩具般的孩子委屈地哭了。

我反倒镇静下来。拍着她背，拥抱她。

临走时，有茶馆的客人开她玩笑说：桂老板，别哭哦。

我听得真切，心在抽搐。

闷头坐进驾驶室，坚持开车。潇洒地挥手道了再见，一轰油门，窜了。

不敢再多说话，不敢再多看她一眼。这样下去，我会留下来的。

而我知道，终有这样一刻。终有，一别。

曾经，我天真的想过。若有天他们了除凡世苦难去得天堂，我不会哭，我会替他们开心，会淡然安心接受这个结局。

现在看来，我做不到了。

 

回中原，越秦岭，入紫阳，到西安，一路向西，直取洛阳。

在车内，有几回思维涣散的时刻，回想起她的脸，潸潸落下泪来。

写到这里，即使在欢乐的电话之后，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