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日子也正长。过了今天，还有明天；过了今年，还有明年。过了春还有夏，过了秋还有冬，过了冬不能望见明年春到，依旧桃花满梢油菜黄。最欢喜不过，最完满不过。

——大风刮过《又一春》

【1】

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吧。

那天确是有些意外，人的情感最难说清楚，忧伤不期而来，这种微妙的情绪好像美酒的发酵一样难得，而我很自然的与之碰撞，伤透了心。于是我决定把握好这心情出去转转，转到无忧无虑，感觉消失了再回来。

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这个城市无尘无风的街头，感觉空荡荡的，刺耳的公交声偶尔在耳边响起，划过耳膜丝丝有声，莫名其妙地隐约生疼。如洗的天空不挂一丝云彩，任这噪声直达于天，天上挂着除了太阳还是太阳，阳光灿烂地照着干燥的大地，地上布满了看不清表情的行人，人们和我一样有些无奈地行走与等待、等待与行走。

【2】

帝都初夏的天气，琥珀色阳光，自树影间密密筛下，有微醺感觉。是午后，踩着这样的光影，将一条细长街巷行的缓慢。你看见那些曲折回廊，那些斑驳砖墙，那些石板缝隙间的细弱草叶。小楼昨夜曾东风，如今却只余蛛网纠结，惟窗外相思树沙沙作响。时光一直在消失，转眼便是流年，而我们又将如何，遇见或不见。

后海的黄昏，天际有浅淡落霞，清冷长风自湖面吹过，水波潋滟间听得见熟悉乐声。街市繁华依旧，似乎转一转身，就可见那三生石上旧精魂。这样走着，仿佛就可以一直一直走下去，穿越轮回。可是轮回又如何，说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谁又抵得住那一盏孟婆汤。那唤作蔓珠莎华的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他来，他走，挽不住，留不得。人海茫茫，水面波澜不惊，我们甚至来不及看见那一场相逢。我一个人在路上走，听见鞋跟敲在路面的轻响。彼时有啁啾虫鸣，抬头星月清晰。

【3】

有没有一个瞬间，你想起他，仿佛自疲倦的长路归来，抬头见一窗温柔灯火。你说一直寻找的光，来自我们的内心。可是我们的心，究竟要如何强大，才能够抵挡那么多失却了灯火的夜晚。如同失语的孩子，他的脸在车窗上一闪而过。街上霓虹闪烁，而他只是离开。

而此刻，我独缺昏黄黄一盏灯好似金莲氤氲夜色，衬得我写字时那份黯淡老灵魂亦情牵处欲语还休，任它如何暗夜跋涉，纷飞成蝴蝶和花朵，都懂得天苍苍野茫茫，雨收云寂时那份宝相庄严。

芒果布丁要趁热加上少少柠檬汁，吃鱼子酱的话因怕银器败味则要用贝制小匙，青瓷鱼缸要半埋在地底，而如果没有一把竹剪，那根本就不应该养花。

他说那时我还年轻，生着一张浅易的清水脸，穿衣做事亦全无定则，统统轻率得很，情怀也潦草没有成型，无所谓好恶，亦欠缺悲喜，像一具泥偶不落情缘，怎么样都可以，却是要等着女娲来度她一口真气，为他赋予一个灵魂。

【4】

总是黄昏，人潮涌起，复又散去，也总有憔悴的妇人手捧水仙与我擦肩，而每一间音像店都播放着同样的情歌。唱片又转了一圈，晚上我打算去琴房，弹一支你喜欢的曲子。那之前，我要去吃几碗甜品。街角那家店，又推陈出新。杨枝甘露、绿茶豆腐，你知道我会有多迷恋。我转过一个街角，又一个街角，我转过所有的街角我没有撞见你。

胡兰成说，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它是对的，它是好的，只因为它是这样的。最末那一批旧式文人里头，行文不带刀斧杀伐气的，我以为沈从文是一个，胡兰成是另一个。文章气质，沈从文得其清朗，胡兰成得其艳乍，民国风光，沈从文得其山水，胡兰成得其花树，这两个人是不动声色就将气数瓜分尽了，却又不约而同都来与人世相亲。

爱过的人不能再如此深爱，就好像被三千铁弩射退的钱塘江潮心有余悸，即使它卷土重来也已受过重创，我们的心是惊弓之鸟。

【5】

我想我对气味是有着极敏感的记忆，声音次之，最后才是样子。总有些人不会再见，有些事不会重演，但仍会记得当时的气味，不管是来自他来自风或是来自幻觉。然后在突如其来的某个瞬间——那或许只是一个寻常的黄昏，灯火暗淡人潮汹涌，街角却有隐隐月桂香——于是我会想起那一整个夏天的味道，也记得那个让骨头都碎裂的寒冷冬天。

DIOR有款香水唤作poison，是谁说爱情不是一种蛊，沾染上的人注定万劫不复。只是若情缘尚在，一种香便是一种温柔的侵略，倘若物是人非，那种气味将随时光定格，如同烙印。相信我，真的有一款香水叫做烙印。

拿破仑时期，以浪漫闻名的花花公子德奥塞因为支持国王路易十八而被放逐到伦敦。在那里，他和美丽的布莱辛顿伯爵夫人坠入爱河，“烙印”便是他亲手为心上人调制的一款香水。前调的迷迭香与中调的紫檀交织出梦幻般的幽香，而富于东方情调的檀香无疑使它更为隽永。

还有一支香水叫做轮回。莲歌在《尽欢录》里写：“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传说，昔日雪山童子为得此偈全貌，以身奉罗刹。但方尽欢看这段公案，却常有错觉——他并非死于罗刹的肚腹，乃是被恒久地放逐于这则偈语带来的，内心的荒原。”倘若生命原本荒凉，纵使轮回亦无法救赎，那么我宁愿自这茉莉和玫瑰的气味里寻得些许甘暖。

午夜飞行。最初留意到这只香水时，恰好在读杜拉斯的情人。一场发生在湄公河畔的情事，被永远的封存在那些漫长而溽热的夏日里，暧昧和纠缠一同滋长。而这香却是来自Saint-Exupéry笔下的另一则故事。新婚的飞行员在执行任务时飞机突然失控，而他的妻子还一直守在控制塔里等他回家。关于它的味道，很多人都有不同理解，或蜜糖或砒霜，评价两极。那种基调酷似中药香。苦辛，大气，凛然，沉寂而浓郁。好似疾风自暗夜中吹来，是飞在云端上的孤独。

【5】

这一晚是去往一处私人会馆，不晓得哪支牌子今季的新品发布会在这里举行。迪奥或许圣罗兰我没留意，入内只听满场讲着法文，时尚男女逐对皆有颀长脚线，光洁背部裸露至腰间收成漂亮V字，周遭弥漫脂粉跟香水气味，而我已久不近声色竟觉呛鼻。

我真诧异，有人抢走了我要给你的香。

他到了巴黎，那么你呢？

现在到了哪里，在看森林还是大海？

We have a Perfect Goodb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