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成殇
我在门口,提着一罐骨头汤,泪落如雨。
母亲摇晃他的肩膀捶打他的胸膛掐他的脖子。傻小子你怎么这么傻啊鬼迷心窍你以后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我进门,走到他的床边,轻轻跪倒在地。朱郁,请你责罚我。骂我。打我。但求你不要不理我。求你好好地活着。阳光的。坚强的。求上帝,用我此生余下时光换你身体的完全。我恳求你。朱郁。朱郁。
朱郁终于看我。看我红肿的眼睛如同干涸而死的鱼。他的手缓慢伸展。我想将手放在那手掌,可是我不敢。多日来我饱受冷漠。他的手停留在我的头顶。他的泪水像蚯蚓蜿蜒。他说你的头发长长了,去修修吧。
朱郁你恨我吗讨厌我吗后悔和我在一起了吗要抛弃我了吗?
不。不。不。不。
那么让我做你的腿你的拐杖你的爱人,可好?
……
朱郁休学。我毕业。他按装假肢。我工作,在一家银行。他练习走路,伤口一次次结痂,破损,周而复始。
我在我租来的小屋里对他投怀送抱,用嘴唇抚平他因为悲伤痛苦愤怒而颤抖痉挛的面颊,直至他全部身心舒缓,如同被熨斗熨烫平整温暖。他睡去,呼吸匀净平稳,依赖地将胳膊搭在我肩上。我拿掉那只胳膊,翻转过身,疲累地落下泪来。那泪水无声无息地落进枕头,像久旱大地吸收甘露,瞬间无形。
窗外的梧桐树摇晃着阔大的叶子,将影子印在薄薄窗帘。夜风无形,阔大树叶摇晃,翻转,不肯离去归于泥土。
朱郁渐渐习惯假肢行走。有微微的跛。重又健硕挺拔玉树临风。只有我知道躯体交缠时的空虚。我可以不在乎这些。可是我开始担忧他的前程。是的。工作之后我知道了生存的艰难物质的诱惑拼搏的漫长。那些美好的事物愉悦的心情欢乐的时光,它们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它们需要物质基础精神铺垫。朱郁清贫朱郁沉默朱郁前程未卜。他看我的目光愈来愈平静愈来愈像糟糠老妻。他活在我的负罪我的愧疚我对他的爱怜中如鱼得水,而我几乎将自己架在不离不弃的位置上下不来。
朱郁,他变得一无是处。
四、
两年前。我与朱郁分手。分手的过程毫不艰难。是银行新来的主管,留学回来的年轻男子,穿名贵西装开崭新小车领不菲年薪,举手投足间对年轻虚荣女子产生巨大诱惑。他日日送我回家,使我名牌鞋子免于公车上人群踩踏。他倚着车门对我挥手道别,精致腕表在落日余辉下熠熠闪光。周末时接我参加同事聚会,怀抱大捧玫瑰殷红如血。朱郁站在窗前,面沉似水。分手是他提出的。而我尽量显出我的无辜大度不离不弃,用来彰显他的自私狭隘斤斤计较。我冲他叫嚷朝他踢打对着他泪落如雨。我对亲近的朋友哭诉,我的冤枉我的难过悲哀,我如何如何的爱他而他如何如何地不肯容我。到最后连我自己都相信了我的被遗弃。我满脸是泪哽咽不清地请他原宥我的罪过。那一年盛夏的奶油草莓双色冰淇淋。我丑态毕露。朱郁拿来干燥毛巾擦干我的泪水。他目光安静。朱郁朱郁,我们从此各奔前程。从此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如你这般爱我。是的,那海归主管的手机里分明存了女性名字若干。我是卑劣女子,迫不及待地对实力派男人投怀送抱。
朱郁,他竟安慰我说,小均你幸福我安心。
他说,我的未来不知何去何从,我不敢许你。
他说,你能和我在一起这么久没有嫌弃我,我已经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就像是锋利的刀片扼住我的咽喉,我看见自己的鲜血喷溅而出。而我还是逃离了。利用他对我的爱情,他对我的信任,他对我的容忍。我痛骂自己缺德无良卑劣,离去的脚步却并无犹疑。
我深深惧怕自己的凉薄,并在那些深夜里不能入睡。朱郁抿着的唇锁着的眉和他残缺的腿。心疼。疼得空旷无着。
五、
一年前。我与海归离婚。我亲眼见识他与另一女子在我们的大床上翻滚厮缠。那些漂亮的寝饰全部从水星家纺买回来,带着刘嘉玲修成正果的幸福美满。他们在我的大床上,用一种理所应当的疯狂。我可以不理会他在外面的眠花宿柳,却不能容忍他将那花柳戳进我的眼睛里。他无视我的存在。
我的脸上并无波涛,甚至替他们掩上那扇门。那样肮脏令人作呕。不如视而不见。协议离婚。他不肯。他竟仍有脸说爱。他叫嚣,你的心里眼里有我吗。他说,那个瘸子。我怒从心起。我说,你闭嘴!他的巴掌“啪”地扇过来。像武侠高手般,裹挟迅疾掌风。眼冒金星。快意。了断的快意。我说,平静地,一字一顿:我要离婚!离婚!除非你打死我!他的健壮的健全的腿对着我的小腹踢过来。他骂,你休想。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滑出去老远。我的脑袋磕在墙角,生硬冰冷。生硬冰冷的还有我的一颗心。麻木不仁。
逃到小锦家。悲怆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颤抖,牙关交战。小锦一个劲儿地揉搓我的双手安抚我的后背,她说小均你说话呀说话呀。
我听到她打电话。她不住声地骂。你是不是人啊你究竟对小均做了什么你这个畜生流氓如果小均有个好歹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小锦挂断电话又打,我听到她叫一个人的名字,远在云端。她说,你快来啊小均出事了。
小锦过来抱我。她说小均别怕我们在呢我们都在呢。
我的眼泪顷刻如注。
我多么想念我们从前的时光啊。我们无虑无忧。我们有友谊,我们有爱情。我们的友谊情同姐妹,我们的爱情如胶似漆。自以为情比金坚。
有人站到我面前。我瞥见他41码黑色棉袜的脚。他站在我面前,竟调侃,嗬,大珠小珠落玉盘啊。
那声音。我心一动,惊愕抬头。那人嘴角竟噙了笑,浓眉微扬。朱郁。从天而降。眼泪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皮干涩灼热却再无一滴泪水流出。像干涸的河床,在太阳底下片片龟裂。我有何面目哭泣。不过自作自受。
我太久未曾见他。而他在我身边坐下时,仍旧熟悉而亲切。亲切到我想要扑到他的怀里大哭一场,撕扯他噬咬他发泄我心底悲伤。我克制了。我的手指关节为此青白。我是别人遭遇背叛的妻。我无颜。朱郁了解我。我的一举一动一抬眼一投足。像山神了解他的一草一木。他握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他用下巴摩挲我的额头。他说没事了小均。真的没事了。
脑袋软软,垂向他肩膀。仿佛自然归属。我感觉羞赧。这个我千方百计遗弃了的男人。他回来安慰我。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而我不能自持。
小锦倒酒,殷红如血。她说,来吧,我们喝酒。一醉解千愁。
我趁机离开那肩膀那胸膛。害怕沉溺那温度那味道不能自拔。因为那里,怕已有她人倚靠。
几杯酒下肚,我如小锦所愿醉倒。在倒下之前我涕泪齐流地交代了事情的始末。并且像入队宣誓般地举着拳头说,我要离婚。离婚。帮我。你们一定帮我。
我仰起脸。我的一缕头发被泪水沾湿贴在脸上。我的面色酡红。我的眼神迷离却坚定。我说,朱郁你原谅我。原谅我。我怎么办呵。怎么办。我紧抓他的手,将指甲嵌进他的皮肉。我落魄且勇敢。
像哄婴儿般的,朱郁揽着我的身体轻轻摇晃。我在这温暖安全所在,渐渐睡去。我知道朱郁,他定然不会不管我。朱郁是律师,服务于一家知名事务所,并且仍在学习进修。他自嘲地说本人其貌不扬,只能以质取胜。他自信并且犀利,帅气并且爽朗。优点可圈可点。
法院开庭时,我刚好生了病,头重脚轻,脑瓜顶上咝咝冒着凉气。坐在朱郁的身旁内心笃定却悲哀。为了顺利离婚我放弃了财产分割,净身出户。庭审结束后我那前夫经过我身旁,他哼哼冷笑。他说你这贱人。我回他惨淡笑容。我承认。可是朱郁的拳头就这样出去了。
小时候我一直梦想会有两个男生为我打架,剖白内心,满足我小小的虚荣心。可是现在我知道,这感觉不好。一点都不好。我尖叫。护在朱郁身前。朱郁不是他对手。他冷笑,食指几乎戳至我鼻尖。他说,贱人。
我病了。不明原因。时值初秋,瓜果飘香。小锦朱郁日日探望。我失了婚并失了业。我没法在前夫领导下工作,只有辞职。我穿着棉睡衣窝在厚厚的棉被里,睡了醒,醒了又睡。梦里许多人,来了又走,在我的心上一刀一刀地划,然后狞笑着离开。朱郁远远地看我,不言不语面无表情,垂手离开。他恨我的背弃。他常来看我,呆很短的时间,仿佛只是为了证实我还活着。小锦说他有了女朋友,并且不止一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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