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是客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那时候陈嘉懿总是对我说,怡蓝,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抚你的忧伤,你的忧伤让我不安。

    是的,我就是会常常莫名其妙的忧伤。

    而现在,再也不会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也或者,是我再不会有忧伤。

 

                    A

 

    嘉懿站在我们的大照片前。他抽出一支烟放进嘴里,却忘记了点燃它,紧闭着的双唇因为抿着烟的缘故而呈现出下垂的弧度。被忽略的烟卷在他的唇间轻轻颤抖。颤抖。他轻声叫,怡蓝。烟卷应声落地。

    我是怡蓝,照片里因幸福美丽的女子。

    我记得照这照片时的情形。戴着白框眼镜的长发摄像师翘着手指对我做着示范姿势,我吃吃乐,在他背转身时,快速地轻吻了嘉懿的脸颊。嘉懿故作凶恶地瞪我,却笑咧了一张被指挥到机械的嘴巴。所以那张照片我们两个人喜眉喜眼的,姿态自然亲密。

    而现在,嘉懿摘下了它。他将外框打开,轻轻摩挲,然后细细卷好,塞进衣柜最深处。

    这已是最好结局,我以为他会一把火烧掉它。

    我看到嘉懿流泪,隐忍的,悲怆的,脸孔深埋。他整夜失眠,辗转反侧。他吸烟,阵阵呛咳,烟火映衬他的腮颊,胡茬密集成收割后的庄稼地。

    我无能为力。

    我用忧伤的眸子凝望他,而他视而不见。他的身体穿过我的胸膛,没有停留。我伸出双臂拥抱他,然而怀内空空。

    我仍旧不愿转身,不肯离去。

    一个月之后嘉懿回去上班。他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剃须,梳理头发。他还年轻,短暂婚史和生活阅历以及致命伤痛让他看上去帅气稳健却又有一种忧郁哀伤,这样的气质很容易让女人动心。我知道,将会有一个女人很快地住进这房子。她会穿我的睡衣,上我的床,并且占有我的男人。她会俘获那男人的心,扔掉我留下的东西,直至消灭掉一切有关我的痕迹。

    可是嘉懿,这样可以么?

    在单位里嘉懿含蓄内敛,处理事物井井有条,在人前温和微笑,却于无人处黯然神伤。他的电脑里有我的照片。蓝的天,白的云,远远的海蓝成一片与天温柔相连。我的白裙被风吹得斜斜,一缕头发调皮地拂上唇角。我的笑容,绽放如正午的向阳花,灿烂得让人落泪。

    他长久地注视着它。我上前,将手搭上他的肩。他一无所察。我不想你难过,嘉懿。如果有另一个女子可以让你重新绽放明亮快乐,我甘愿。只要你忘掉我的离去所带给你的悲恸。如果我可以帮助你。

    是的,我可以帮助你。此刻我拥有这力量。

 

    这样的女子,我于千万人中选择了锦言。我让他们相见,让她明亮清澈一尘不染的眸子看向他的深邃哀伤中去。轻而易举地,我听见了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交织的电流撞击,如裂帛的华丽悲壮,星星之火,刹时燎原。我的心脏瞬间破碎,化为齑粉。是我让她来到他身边。含笑饮砒霜,是我心甘情愿。

    他带她回家,体贴地替她挂好大衣,顺手拿披肩给她围上。那披肩是我的,大红色,嘉懿出差时买给我的。可是他给她围上。她用我的水杯喝水,将一点唇痕留在杯口,是再不能忽略的入侵痕迹。我在房中后退,后退,退至门口,却辗转不肯离开。我的身子轻飘飘,一阵穿堂风便足以将我带走,如一粒尘埃,归于泥土。

    他轻声唤她,锦言。他们对视而笑,她温柔的目光笼罩着他,我看到他微笑,他的眼神明亮如同初升朝阳。他忘记了悲伤。是的,他忘记了。我,一个叫做怡蓝的旧日女子。

    我的身体,在那一刻随风远走。呜咽的风裹挟着我,越飘越远。于是,这个世上,从此再没有一个叫做怡蓝的女子。

 

                      B

 

    认识陈嘉懿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小业务员,留着短短寸发,笑容干净,南方湿热的气候让他的头顶不停地有汗泌出。他到我们单位推销产品,而我是他初来乍到时认得的第一个人。他向我自我介绍,陈嘉懿,耳东陈,嘉言懿行的嘉懿。他的目光明亮。我笑了,无端地心生亲近。

    后来那单生意成了,我自然功不可没,而这过程中我和嘉懿已经相熟。嘉懿送我的谢礼是一只产自他家乡的绿玉手镯,色泽温婉润泽。嘉懿告诉我,玉石通灵,它经过一个人的手便将温度留在上面,所以你记得,这上面有我心的温度。

    于是满心满眼的,都是那光泽流转的绿,像夏日微雨竹林,宁静幽远,草木清新,滴滴水珠溅落,竹叶轻轻颤,颤得心也笑微微。

    他将那镯子推进我手腕,玉石的微凉和他手指的温热一路滑过我的手指手背,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因紧张欢喜而急促粗重。担心他听到,于是轻轻吐气,缓慢吸气,暗自屏息。

    他的手便停在我的手上了,十指相扣,再不松开。

    一年之后,我辞职,跟着他从南方迁徙至北方。下飞机时,尽管早有准备,可严寒气候仍旧让我的嘴唇刹时青紫。嘉懿拥我在怀。他说,怡蓝对不起,对不起怡蓝。我伸出冰冷的手指抚摸他的脸,告诉他没关系,只要有他在。

    嘉懿乐,用他挺直的鼻子摩挲我的,他说,怡蓝,我爱你。永生永世。

    一生一世尚且不过是奢侈妄想,何来永生永世。然而我的心就如同夜航的船,风鼓满了帆,无所畏惧地跟着他一路前行。

 

    嘉懿带我回家,带我见他的父母。他的家是典型的慈父严母,他的父亲笑容温和,而母亲扫视过来的目光则挑剔锐利。我按照事先彩排好的笑容和口气,大方叫人,得体微笑,淑女端坐。嘉懿母亲的面色稍霁。我长舒了一口气。

    晚饭是嘉懿的父亲做的,大碗的东北炖和小碟的清炒搭配,还有热气氤氲升腾的鸡汤。那顿饭我不知道嘉懿是不是压根就没有吃出味道,他一直在为我夹菜盛汤,问长问短,还要照顾餐桌的整体气氛。他说,怡蓝,多吃点,你太瘦了。他说,怡蓝你知道为什么你怕冷而狗熊不么?因为它的身上积存了够多的热量脂肪。所以怡蓝,让我们为此而努力奋斗吧。

    我乐了,嘉懿的父亲也笑,惟有他的母亲不。她仍用她的锐利目光盯我。我的后背不断地有汗泌出,顺着脊背细细地爬,痒痒的疼,如芒在背。

    从此我抗拒到嘉懿家里去,非不得已决不去。嘉懿的母亲不喜欢我,她甚至当着我的面说,她更喜欢本地姑娘的憨厚爽直。

    我无言。我不稀罕她的青眼,我只要她儿子的爱情。可是嘉懿对我越来越深的依恋却愈发地让她对我生出厌恶。婆媳如同猫与鼠,原本是天敌。

 

    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我常常失业,而就在那段时间嘉懿升了业务经理,工作益发忙了,整个人意气风发。他提出结婚,而我明知此时并非最好时机。他只是安慰我,担心我心生落寞。他的父母对于我们的婚事维持缄默。在此期间我与嘉懿母亲的关系降至冰点。她甚至懒得抬头看我,而我亦不愿主动开口与她讲一句哪怕无关痛痒的话。

    她会来我家里检查工作。拉开冰箱门翻看我准备给她的儿子吃些什么,大刀阔斧地冲进卫生间检查她儿子换下的衣物我有没有及时清洗熨烫,甚至当着我的面斥责嘉懿贪恋女色夜不归宿。

    嘉懿面色铁青。我笑嘻嘻地对他说,嘉懿嘉懿,我上辈子一定是你家的童养媳小长工,可是这辈子我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

    嘉懿在我的笑容中惊慌失措,削着梨皮的水果刀斜斜割上手指,他的另一根手指迅速按了上去,没有让那鲜血泌出。他说,怡蓝,别走。

    是的,有的时候流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之后的平静,往往那平静便代表着,绝望。

    他说,怡蓝,如果你执意离开,那么记得带我一起走。

    我拿过他的手,将他受伤的手指贴在唇边。

    是的,爱一个人,便是肯让那个人的幸福比自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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