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从冬到夏，在此期间我们失去了未出世的孩子，是我们没有允许他出世。嘉懿的心疼写在眼睛里，心里还有多少，我无法测量。

    再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小店，养活自己尚有盈余。

    两年之后我和嘉懿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同居生活。我们拿到了新房的钥匙，并将请柬散发亲友。那段时间我常常抑制不住地流泪，一发而不可收。回忆这两年多来的甜蜜苦楚，当然更多的还是对未来生活的忐忑与不确定。嘉懿在我的泪水中往往手足无措，溃不成军。他说，怡蓝，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抚你的忧伤，你的忧伤让我不安。

    婚礼上嘉懿的母亲终于对我微笑，与我轻轻拥抱。我感触良多。

    新婚第七天，我去店里。是正午，阳光刺目。远远的，我望见小店的玻璃橱窗，锃亮闪光，像我们刚刚开始的幸福生活。我微笑，脚底下愈发轻快。背后有摩托车呼啸而来，我尚未来得及回头看清即将到来的危险，便听到类似树木断开的嘎巴声。我的身体以前所未有的柔软弧度腾空，又迅速地降落与地面贴合。我张开嘴巴惊叫，耳朵却再听不到自己发出的丁点儿声音。我看到翻倒一旁的车轮兀自空转，那急速转动使我头晕目眩。我看到殷红粘稠的液体在我红色的外套上弥散开，显现出一种肮脏的深黑。

    我尚且来不及惊恐，便无力地悲怆地闭上了眼睛。

    我再没有醒来。我的思想悬浮于我的体魄之外，看着仰躺在床上的安静躯壳，更看着，在床前矮身哭泣的亲人。

    我的爱人，痛不欲生。

    他贴着她的面颊，那里已经没有了脏血污渍，却是再无生机的惨白灰败。他对着她说些凌乱的语言，痴痴傻傻。他试图唤醒她。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怡蓝，为什么你不肯带我一起走？

    我把手放进他的手掌，而他察觉不到我的任何温度。他的精神意志全部流连在床上那具空壳之上，他拥着它哀哀哭泣。我的精神意志亦不愿随着躯体离他而去，我就如同濒死的植物，如若想要彻底了断伤悲，便须得自己断了自己的根。

    而爱人的留恋悲恸，将使我永世不得超生。

    我的灵魂在空气中飘荡，看着他，追随着他，在暗夜里抚摩他的脸，将头在他的胸腔处短暂安放。他在梦里轻声叫，怡蓝。又再叫，怡蓝。我趋身向前，正欲安抚他的梦魇，他却自梦中惊醒，呼地坐起，汗涔涔的面颊几乎贴上我的脸。我急速后退。这般痛苦纠缠，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远处是墨黑的夜，深渊一般的寂静。屋内的灯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树的枝杈在婆娑的夜风中轻微摆动，像不安的影子。一只小小的蝙蝠倒挂在窗框上，瞪着它血红的小眼睛。忽然地展开翅膀飞翔，那样细小的身体居然遮天蔽日般巨大。清冷诡异的黑鸟迅速地融进夜色。隐隐地传来哭声。

                     C

    我在自己的抽泣声中醒来。天光大亮，阳光照不进厚厚的窗帘，在缝隙处悄悄窥探。

    是梦，梦里不知身是客，兀自悲伤不已。今天刚好是我与嘉懿新婚的第七天。身边的枕头空空。我披衣下床。我的大红披肩好好地放在床头。

    卫生间亮着灯，我轻轻推门。嘉懿光着上身在刷牙，满嘴的牙膏沫子真切得让人欢喜。我走过去，将头贴在他的肩背。

    嘉懿，从这一天开始，我要好好爱你。

    爱你，爱你的家人，爱你的朋友；珍惜生活，遵守交通规则；节约水电，造福后代；珍爱环境，保护野生动物。

    是不是还要救助流浪猫？嘉懿笑，转过身抱住我。

    重又回到床上躺下，而后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又跑进厨房找他。他在煎鸡蛋，香气四溢。我问他，你们公司里是不是有一个叫锦言的女子？

    他转头看我，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的脸上瞬间挂满了霜，声嘶力竭地冲他喊，以后你离她远点儿！

    嘉懿看着我，神色狐疑，末了轻声扔出一句，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