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安静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走的,一直都会是一条顺遂的循规蹈矩的路。读书,一路读下去,然后工作,娶妻生子。没有旁生的枝节。他和我,不一样。

    而我,却终于成为了他生命里,最大的,旁生的枝节。

 

    我仍旧喜欢背着大大的书包,装着细碎的物品。我知道我一直缺乏安全感,这成为无法克制的一件事。

    宋做的是建筑设计方面的工作,有时候我会去他工作的地方。他的宽大的有落地玻璃的办公室或者是尘土飞扬的工地。我不喜欢带手机,因此我的每次出现都没有事先知会他。我以为这样也许会激怒他。然而没有。

    宋总是会温暖地看着我笑,温和地叫我,小桐。我眯起眼睛看他。这个男人和从前的那个少年如此相似却又全然不同。这真是奇妙。我确信上天果真待我不薄,我经历的那些自认为九死一生的苦楚,原来只为换他怜惜。而现在,他来了。

    这样想的时候,总有热的液体急欲涌出眼眶。这让我羞愧难当。不想让他看见我的眼睛,因此会低眉顺眼地任他牵了我的手。只是一味地垂头,直垂向他的胸前去。深埋在他胸膛。

    隔着那面玻璃墙,我看到他的女同事,羡慕嫉妒或者是愤恨的目光。窃窃私语。于是我得意地笑了,紧紧揽着他的腰。宋。

    有时候,他在工地,工作服的领口系得死死,太阳光底下皱了眉眯着眼。我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十米或者只有五米,背着大的帆布包。他不经意中回头,看见我,笑,大步地过来,接过我肩上的背包,夸张地在手上掂,我的天。他笑。然后,把帆布背包甩在肩上,另一只手拉着我,大步带我离开。

    宋的手掌牢牢地攥着我的,他说,小桐你多像一尾鱼。我不知道怎样抓紧你,你才不会逃离。小桐,在我身边。一直。

 

    那个夏天很热。宋的手掌大而潮湿。那天傍晚,他牵着我的手走了好几条街,固执地去那种胡同口的小店里找一种奇特的饮料。是他说的,奇特的饮料。我轻轻笑。有的时候他特别像一个孩子。而我总是对他纵容。我套着件和他一模一样的棕色男T,任他牵了我的手,一路走一路找。

    路灯亮起来的时候,在一个胡同口,我抱住了他,把脸贴在他胸口。我说,宋,别找了。如今我已经找到了你。足够了。

    他的胸腔里,有力地撞击。他说,你知道我找的是什么吗?

    我说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我说,宋,我爱你。

 

    宋,亲爱的宋。他在找那种玻璃瓶的橘子汽水。他说许多许多年前,他和大伙在操场上踢过球,总是会坐在操场边的大树下喝这种汽水。那种橙色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瓶里轻微荡漾。他们总是习惯用牙齿叩开瓶盖,噗。瓶盖有了轻微的弯曲,那些细小的气泡从橙色的液体中间快速升腾、破碎,升腾、再破碎。汽水是冰镇过的,凉凉地进入口腔,二氧化碳刺激了口腔、味蕾、喉咙,一路向下,直抵心脏。他看见我,当年的于小桐,正独自一个人坐在树下的石阶上。长头发垂散在膝头摊开的书本上,白色的布裙子软软地擦着地面,沾着枚枯黄落叶。

    宋说,那时候他总想,送那样一瓶打开的橘子汽水去给于小桐。特别想。可是却又害怕,于小桐会把那个瓶子砸碎在他的脑袋上。

 

    宋这样说的时候,我笑得很大声。用以掩饰我心底的悲怆。我想这么多年了,原来我终究还是那个脆弱得让人绝望的缺失了安全感的于小桐,我自以为是在生活里练就的冷硬通达,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丧失了优雅。因为我笑着笑着就哭了。那些眼泪啊,似乎已经在泪囊里积蓄得太久太久了。而宋说,亲爱,如果当时我真的拎了那个瓶子去找你,你会不会不理我?会不会转头就走?

    我把脸伏在他胸口,没有回答。

    是的,宋。我一定是不会接受的。那年的橘子汽水,或者其他。

    宋俯下身,轻轻吻我的眼睛。他叫我亲爱。他说别哭。他说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是这么喜欢哭,原来女人真是水做的啊。他抓着我的手,把它举到头顶,他说,你看,路灯下我们两个人的影子,多么像两株相生成长的梧桐树。

    我抹着眼泪撇嘴,我说才不像,谁让你长那么高。

    他说这样我才能伸出手臂为你遮风挡雨啊。

    宋,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讨厌,总是惹我哭。可是尽管和你在一起,连哭泣也是温暖,但我还是决定,要离开你了。就在今晚,我决定要离开你了。

 

    宋从来不曾问过我,这些年去过哪里,做过什么,遇见过什么人。同样的,我也不曾问过他。我们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不是不在意,不是不好奇,只是因为太过珍惜。我们都害怕伤害。都害怕伤害了好不容易找回的爱。尽管从母亲那里,我早已知晓之前他有过一个公务员女朋友,就算若即若离,却已经到达谈婚论嫁的程度。他爱我。我信。我是他少年时的梦想和爱恋,绵延至今。我何其有幸。我和他在一起,同时满足了我心里蛰伏多年的情感。这看起来多么美妙。

    可是又怎样呢。他半生顺遂。我希望他一路安然。爱情的火燃过又怎样,还不是婚姻的灰。就像是我的父亲母亲,谁能说他们不曾相爱。

    宋的出现,大约只为完成我的梦想。他曾是我少年天空里唯一亮色。我唯有仰望。

    我不舍得让你做我的岸,用由来已久的生命的琐碎,践踏。

 

    我离开的那天早上,宋还没有醒。大约还在一个甜黑的梦里沉沦,浓眉拧着,眉心微微皱着。这可爱的孩子。我看着他的脸轻轻地笑了。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得到幸福的那个孩子。我爱他。而我不确定可以给予你如此浩大的幸福。我残缺得如同那年裙角的枯黄落叶。宋。我已经不会再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九死一生,你骂我残忍也好。可是亲爱的宋,我希望你也不会。

    宋,你已见过花开,何必等它萎败。我离开,只为你会永远记得那一瞬的绚烂。希望你一直一直记得我。记得那年的橘子汽水。以及其他。

    我轻轻亲吻他的眉心。然后背上我巨大的背包,离开。背包里,装了那件棕色的男士棉T。所不同的只是,我带走的,是他穿过的那一件。我会把它当睡衣,只在深夜念起,仿若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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