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纳兰容若《木兰辞拟古决绝词柬友》
纳兰,终于能够静下心来,用只言片语去述说你。你是我喜欢的词人。那种喜欢是豆蔻梢头初见的相知心悦,羞涩懵懂却真实。不得不承认,品词是需要心境的,需要一字一句去仔细斟酌,方能体会其妙处。只是在这浮花浪蕊的年代里,有谁还愿意泡一杯清茶,手捧一本好书,与你的悲伤,感同身受。
五年前,听“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一句只觉朗朗上口,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可人中略带苍凉感;五年后,在白落梅的《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里读到你,突然有种一见倾心的感觉,我爱你的闲言淡语,爱你的清新字句,爱你的高风亮节,爱你的浮世清欢,爱你的一往情深,也爱你金销玉碎的悲伤。每个人都会悲伤,可是很多人,都不会倾诉。人是懂得回忆的动物,就如同你一直活在记忆里,你的青梅表妹,你的卢氏佳人,还有你的红颜知己沈宛,这些回忆伴随着你短暂却辉煌的一生,死亡就像是一场盛宴,你我终将赴约,只是才子薄命,无力挽留,你的离开或者是出于岁月的必然,是命运的至高点,由此世人记得你,崇拜你,颂赞你,将你的故事看做一段传奇,我知你,寂寞悲伤也许是因为失去,而纳兰,很多事,你也曾说过,当时只道是寻常。
来时的路,和去时的路,还是一如既往,不会因为朝代的迁徙而变更,在浩渺人世,每一个生命都微如芥子,可以记住的人,真的不多。王谢堂前燕犹在,帝王将相已做古,沧桑世事,谁主沉浮,可我想,世人该记住你,一个叫纳兰容若的男人。生在王公贵族之家,高贵的血液铸就了此生至高无上的尊荣,本是繁花似锦,烈火烹友,却偏思冰天雪地,三秋落叶,拥有富贵奢华,却渴幕布衣清欢,身处红墙绿瓦,却思竹篱茅舍,食海味山珍,却好粗茶淡饭。落梅说:你的前世是一朵在佛前修炼的金莲。冰洁的情怀,如水的禅心,和悲悯的爱恋。在滚滚红尘里,这些已足够让世人去仰慕你。
你生在相国之家,天生高贵,你的父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你的母亲也出身皇族,而你出生在腊月,又如一枝寒梅,在绚烂至极中,自守一份冰雪天地。你不是红颜,却于百媚千红的花丛,绝世独立,倾城倾国,纳兰明珠视你为珍宝,你的母亲对你的厚爱更不用言说,虽不是君王,却在冠盖如云的文武百官中独自高贵,受尽荣宠,你出生的当晚,烟火笼罩了整个紫禁城,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孩童,艳羡的不是燃烧的炽热,而是烟花散尽之后的薄凉。
你的人生除了学识与政治之外,终归是要背负另一场债,那便是情爱。这在你儿时抓周的时候就似乎已注定,一手抓起毛笔,这意味着你之后的学识与才华,一手抓起珠钗,这意味着你就算不是多情好色之徒,也终究逃不过情爱这一劫。
《卜算子》
娇软不胜垂,瘦怯那禁舞。
多事年年二月风,翦出鹅黄缕。
一种可怜生,落日和烟雨。
苏小门前长短条,即渐迷行处。
《梦江南》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
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菩萨蛮》
萧萧几叶风兼雨,离人偏识长更苦。欹枕数秋天,蟾蜍下早弦。
夜寒惊被薄,泪与灯花落。无处不伤心,轻尘在玉琴。
《于中好》
七月初四夜风雨,其明日是亡妇生辰
尘满疏帘素带飘,真成暗度可怜宵。几回偷拭青衫泪,忽傍犀奁见翠翘。
惟有恨,转无聊。五更依旧落花朝。衰杨叶尽丝难尽,冷雨凄风打画桥。
《虞美人》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
银笺别梦当时句,密绾同心苣。为伊判作梦中人,长向画图清夜唤真真。
如果没有痛彻心肺的体验,没有恨入骨髓的丧失,没有刻骨铭心的祈愿,就写不出这样凄美真实的词句,人们都说,能写得一手好文章的人,必定是一个经历丰富之人,你的词完完全全出于一个“真”字,你的生命注定要和文字交融在一起。文字是药,无法让你的伤口彻底愈合,却可以镇痛。文字又是毒,你服了下去,中毒越深,越发难以自拔。
【青梅表妹】在你还是一个心事眼波难定的风流少年时,初遇自己的表妹,她在你眼里,清新素雅,那么的安静,安静到她的世界容不下一株草木,似一朵洁白的梨花。然而这一切是不可预料的,也是不可阻拦的。只可惜如此美妙的邂逅,不过是昙花一现。短暂的初恋过后,表妹就入宫了,成了皇帝的妃子,你和青梅表妹,终究还是做了有缘无分的人。没有三生三世,连一生一世都没有。于是也留下了“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的凄美词句。
【卢氏佳人】幸福有时候真的就在身边,只是你被悲伤和忧愁遮住了双眼,误以为所有的喜悦和快乐都很遥远。上苍是公平的,它就是一杆平稳的秤,称得出人间离合悲喜的重量。所以,冷暖往往是分两不差,你寒凉的时候,会给你暖;你悲哀的时候,会给你喜。卢氏是你的第一个妻子,起初,你一心惦记着青梅表妹,不愿与其成婚,后来只因她娴静端庄,眼里是道不尽的温柔,她的一切都是舒缓平和的,令你不安的心渐渐趋于平静。如果说你的青梅表妹是一朵梨花,那卢氏则是一枝牡丹,这样的女子,无法不让你心动,于是,也就有了后来的琴瑟合鸣,你的新娘,温柔似水。只可惜好景不长,卢氏在四年之后死于难产,你写了许多悼亡词去怀念她,譬如我及其喜爱的“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才女沈宛】沈宛为江南艺妓,才华横溢。纳兰曾纳她为侍妾,后被迫分离。纳兰,你早就知道,那样的时代,不允许你自由选择自己的所爱,她不会被主流社会所接受,纵然她才华横溢,纵然你俩情意相合,也不会被接受,你到临死之时,还一直认为自己对不起她,你确实对不起她,何况她还怀了你的孩子。“近来怕说当年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是最好的解释,你也曾自责,曾心痛,曾歉疚过。
岁月无声,可日子有痕,每一天都真实地存在。虽说所有的悲喜和荣辱都会化作烟云,但人生到最后都会落满尘埃,裹上苍绿。这些尘埃和苍绿,就是痕迹,就是冷暖悲喜。我们每个人,都是懵懂无知地来到人世,出身高贵与卑贱,都无从选择。也许我们都要按照命定编排好的规律,去履行前世的盟约,去打理自己的人生。纳兰,愿你在那方依旧闲云静好,素淡如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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