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夏如烟] 故里
未果
宋高宗绍兴十四年,他二十岁。
他和她成亲了,儿时的青梅竹马,如今的丈夫妻子。记得相识的年华里,繁华似锦,流年似水。他终于娶了她,终于如愿以偿。
那时
记得当年的每一日,都是她陪他度过的。
靖康之难,他一岁,陆家全家开始逃亡,全家颠沛流离,生于兵荒马乱的乱世。
那些幼稚的年岁。他们一起相伴度过。她是他的表妹。
当年那湖畔的荷花,晕染着层层叠叠的粉红。清新淡雅。他们在这湖里撑船桨橹划着水,鱼儿在水嬉戏。羞涩地躲在荷花下面。和那淡雅的荷叶相映成趣。那时候他看着这荷叶是在清澈的露珠之下。荷叶有着旺盛的颜色。露珠将荷叶的芳香都容纳了进去。他又看看这荷花,就如身边双瞳剪水,安之若素的她。难得逃出闭塞的屋子呼吸清新,便看见这一池的荷花,便是格外欣喜。整个一池水犹如玉璧相互镶嵌着。就像她眼里深处倒映的风景。许久不能忘却。
只是这一次的贪玩还是被他的母亲训斥了一番。他的母亲她的姑姑,威严强势。不容一粒沙在她的眼底。哪怕是她只要耽误了他的宏图伟业,金榜题名,登科进官,光耀门庭。
但是他不屑于这些。他只为她。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那时候喜欢用诗词诉说衷肠。她不善言语,唯一的知心人也就只有和她志同道合的他。
她总是踱步轻曼,那样恬静地走在他身后。他好害怕有一天他一转身不见她。于是他就让她在他身后念诗给他听。这样他就明白无论回不回头她都在。阡陌小路,草木芊绵。布鞋上染上泥沙,却还是一心还是流连在路边的花丛中,那时候的他在想把这些美好都变成槛花笼鹤,不让时光前进。她何尝不是呢。只是她把这些感觉隐于心中,不启齿于岁月。
那时候两人无心着想未来和现实就是住在对方的小世界里。他唤她,婉儿。亦或是仙儿。她文静灵秀。他剑眉星目。两人才华横溢,丽影成双。本是匆匆孤影而后却出双入对。他们总是逃开俗世到每一个逃荒之地寻找风景。
非是那惊鸿一瞥,而是那情愫滋生。就迎合了那句: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可是这便笃定了永远,把承诺许给了不知。
记忆里都是一种不知名的花,绣在她玉肩上披的褙子上。那花在记忆深处繁衍。
她不像其他女子那样整天梳云掠月。而是读书,喜欢听她姨娘作诗看她姨娘写字。她和她姨娘一样都是那样是封存在那个时代的才女。
他最爱看她认真的样子。她虽不是琪花瑶草却定是属于他的那一株,他的唯爱。他只愿陪她笑看蹉跎。只是这爱太撩人,仅仅一生都不够。眉目如画。即便是天荒地老的力量也坚定不移。
有时候年少总是不明白,自己多单薄,现实多凛冽。尤其对她,那时候是容不下她的。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成亲
二十岁那年,他第一次到沈园。这是个沈氏商贾的私藏。小桥流水人家,将江南的美景都容纳进去。就连如今的寒冬也有一副独特的姿态。那时候她拽着他的袖子说她喜欢这里。
她的眉眼巧笑也连同那翩跹的白雪一起锁在了沈园。就这样。他也没想到锁了一生。
他独爱沈园冬天的梅花在白雪的覆盖下依然娇娆。这傲骨便是腐蚀不了的。日落黄昏,暮色朦胧。这孑然一身的梅花无人问津。
他就提笔写下: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她打量着他的字,秀润挺拔。她似乎看透了他,他的字如同他的人那样澎湃。那样希望精忠报国,有一番作为。
她只是笑笑。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些。他见了便说要下厨煮面。他做的葱油面就如他自吹自擂一样,如天上苏坨。
她笑的样子,他魂牵梦绕了几世。只是后来差一点他就再也看不到这笑了。
那天大雪纷飞。将她的脸衬得憔悴。
他被母亲叫道屋里,许了一门亲事。女子王氏,清新脱俗。她远不及她。他当然一开始是婉言拒绝而后便是威胁母亲。他只说,只爱婉儿。但是母亲最不喜欢的女子便是婉儿。她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他只爱她的这一点。她如同一颗明珠。每每在他最黑暗的时候散发点点柔光。没人发现,但是这光足以温暖人心。
母亲将茶碗摔了。气得捂着胸口一副棒打鸳鸯的架势。但是他还是那样执拗。拂袖而去。只是去见她的婉儿,估计此时她定是在某处窗棂边点着蜡烛听雪。他只想和她谈心其余什么也不做。这已然成为一种习惯。可是他想不到,那时候她顶着寒风挑着灯听到了着宿命的安排。不禁黯然神伤,却别无他法拯救这一切。
而他看见了她,在那一片绵亘的白色之中。踉跄的背影像极了他的心情。他就如同看见自己的心境,苍凉荒芜。在那片白色的中央他终于追赶上她。拥她入怀。绝不放手。就好像要将这漫天白雪都凝结成晶莹的泪。
她滚烫的泪灼伤了他。其实他们并不是表兄妹,他们只是一起逃命的远房亲戚。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他吻她的额头低吟。非你不娶。
而这一切都被他母亲看在眼里。她在想不如成全了他吧,毕竟这爱情真意切,生死也未必分得开。整整二十年的痴恋也应该有个句点。
那个雪夜过去后。他母亲找她,她正在临摹一幅水墨画,他母亲一来便拾起画作赞不绝口。说罢摸着她纤细的手,开始谈论婚姻大事。那时候她惊慌失措。却也是坦然。毕竟她面前坐着的是她叫了二十多年姑姑的人。她的眉宇间那样坚定就像她的儿子。她只是一边听着。她只知道应和。不晓得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毕竟虽是名义上的表亲关系还有不和。那天她走后她跌坐在月牙窗里的床榻上吓得说不出来话。不知是兴奋还是担忧。八成是忧喜参半。
姨娘说眉毛浓的男子深情,他便是这样。她苦笑。
不知为何一向安宁的闺房今天格外热闹。
下午父亲唐诚进来带着一个红色的盒子。笑逐颜开。他意味深长地对她说,陆母来求亲了。说罢打开那红色的礼盒。里面装着一个金色发钗是那种旧时宫廷妃子把刘海揽到后面的物品。父亲说这是陆家的传家之宝来提亲的,本来父亲想索性许了这亲事,可她姨娘想问问她的心思。她打量着这荧煌夺目,美轮美奂的钗,一时措手不及。一时望眼欲不穿未来。她赢了,笑的就像沈园那一角他最喜欢的梅花。她说,我答应。
听到这消息的他。便将满屋的纸一笔一划地写着“婉”字。字体隽秀。
张皇铺饰,原本死气沉沉的小府邸被打扮成瑶台银阙。她三千珠履,匀脂抹粉。她嫁给他花轿有些颠簸。他和她带着众人惊羡的目光步入洞房。爱的情真意切,覆水难收。
半廊花月梦,一帽柳桥风。
休妻
新婚燕尔,两人相敬如宾,伉俪情深,鱼水欢谐。游山玩水有诉不尽的喜悦。这样的深爱令人沉溺。正逢雨季。撑伞逛小巷。逢茶楼便歇脚。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他们无忧无虑只顾沉浸于吟诗作对。对坐茶楼,缄默不语。唯听惆怅的雨声。
此时的陆母在家里发了狂,不见儿子儿媳稳坐家中,操持家务。早已跑到深巷不见踪影。她恨她带走她的儿子令她那样无助,令他荒废。
那时候她一回家她就与她针锋相对,但是她为了和他在一起她什么都愿意做,即使做下人做的事,即使是作牛作马又如何,一往情深奈何清浅。用思念累积思念。那时候她和他如影随形。
只是鸳鸯一吹就振翅离去。陆母让她做东做西,他也不好帮她。进退两难。本来陆母也算勉强默许了。
只是她今生的唯一遗憾便是自己无法为人母。就看窗外草长莺飞,爱随心碎。那年她为了不让他为难不耽误他,为了缓解他和母亲的关系毅然决然地离开陆府。
爱是一段百转千回的路途。整整二十来年的相守。换来一个远去的背影。
只是后来他一直寻找那个不知流浪到哪里的婉儿。爱上一个人容易,放弃更难。
但是他终究还是找到她了,不想相聚无缘。于是他为她修了别院,那时候轻薄的纸上写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窗外花谢花落,竟是无用。岁月如歌,唱不完。鸳梦重续,燕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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