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春，清晨，天色未白，往日已经充斥着各种叫卖喧哗声的长街，出奇的宁静。以往频繁穿梭其间的猫狗畜生，竟也如心有灵犀般，步调一致的集体沉默。

     一只白色鸽子不合时宜的出现在半空，绕着这条街道盘旋起来，数圈之后，猛地一展翅，消失在黎明中。

     风，带着寒意掠过这条幽深的街道。掀翻地面的残叶，然后挟裹起来，飘荡，街道两旁林立的店肆，门户紧闭，只有插挂在房檐上的酒旗店招，在风中飒飒作响。

     长街口，他负手而立，着一袭青衫，清朗的面容沉静如水，眉宇微锁，眼光随着一片飘荡的落叶望去，随后停顿在一棵树上。

     那是一棵海棠，一段蜿蜒的树桠斜对着他站立之处，正迎风轻颤。

     而细瘦的枝头上，居然开着数朵花，色泽嫣红。

     他忽然觉得，这第一朵海棠随春风迎面，很像一支枪，亮着红缨，在乍暖还寒时候，绽放的格外凄艳。

     又一阵风掠过，一朵花依依不舍的离开枝头，徐徐回旋着，落到他脚下。他轻叹一声，低头屈身捡拾起来，修长指尖轻拈花朵，痴痴看着，心里浮现一个女子的清晰容貌。

     那只白鸽，飞快的俯冲下来，停留在那根树桠上，扇几下翅膀，扑闪着眼睛，静静的盯着他。

    “莫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你终是你，无时不刻，都不忘了怜花惜花。”一个女子，由他身后的街道口缓缓走过来，距他数丈以外站定。

    “花儿是寂寞的，人也是，所以需要彼此慰藉，难道你不这样认为？”他举起那朵海棠，放到鼻下轻嗅着。

    “也许除了我，任何女子都如这朵海棠一般，可以让你小心呵护。这就是你！”她的语气淡淡。

     他顿了顿，慢慢转身，微微一笑：“你来了。”

    “是，我来了。”

    “恩，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他依然微笑着，静若远山的眼里，隐隐浮现一丝倦意。

    “我若不来，岂不是可以让你继续逍遥下去。”她淡淡说道。

    “二月二，龙抬头。自君别后，已隔经年。今日约君，无他。惟愿红尘里，种种恩恩怨怨，于此，江湖了断。”他展开一纸粉红信笺，缓缓念出。

    “你知道，小白可以找到我的。对吧？”念毕，他抬头望向她。

    “是。但也耗费了太多时间。你也知道，我等不起的。”她幽幽的答道。

     他收起信笺，苦笑起来：“于是这一年来，你踏入江湖，掀起惊天波澜，卒于你剑下者共计47人，伤于你剑下者达上百之多，结下无数仇怨，就为了逼我现身，值得么？你还是那位曾经诗画无双，曲艺冠绝江湖，美丽清雅的墨红泪么？”他心疼的看着她。

    “呵呵，一个女子，若家人被无端牵扯进江湖事，且无辜殒命，一个女子，若被负心人毁诺抛弃，她还会是她么？她还可以是她么？”墨红泪抬手轻捋发鬓，碎步微挪，脸上虽罩着一面白纱，一身素白长裙，举手投脚间，却自有一种淡雅高洁的味道。

     那一刻，他盯着她竟然看的痴了，这眼神让她难以自禁，过往段段甜蜜记忆，一一在脑里浮现，正当思绪动摇间，忽又想起他诸般薄情之处，羞恼万分。

     她深吸一口气，聚拢心神：“想我墨红泪，虽算不得人间奇女子，但论才论貌，自问也不会输与了她人。你在我们订下婚约，遍发喜帖后，忽然不辞而别，走的不声不响，让江湖中人看我墨家笑话不说，你可曾想到过置我于何地？”言毕，她眼角隐然闪现婆娑泪光。

    “你说得对，是我负了你！”他心下作痛，一字一顿的答道。

    “呵，你岂止是负了我”墨红泪冷笑一声：“就在你无端离开后，家里上下，为了找寻于你，几乎倾尽人力而出，江湖上一干虎狼之辈，早已窥敛我家世代传下来的宝物良久，他们假借拜望家父之名，忽然发动，三哥四哥力战而亡，爹爹遭宵小暗算，从此武功尽失。你说，你只是负了我么？或者，你本就是和那些人里应外合！”

    “泪儿，你对我误会太深。何况，此事并非你表象所看到的那么简单。”他苦笑道。“误会？表象？那你可在此一一道明，让我知道真相，也让我相信，这的确是一个误会，误会到让我爹爹从此病卧床榻，还失去两位哥哥么？”墨红泪哽咽着反问道。

     他心里如被针刺一般，顿时翻江倒海，面上神色，却依然波澜不惊：“我只能道一声抱歉！”

     在墨红泪看来，却愈加认定他和此事脱不了干系：“怎么？无话可说了？”他略加思索：“恩，无话可说。”

     墨红泪神色一凛，银牙紧咬，反手抽出腰间软剑，手上略抖，剑身顿时笔直，她挥手挽个剑花，纵身跃起，向他直刺过去...

     停留在数桠上的白鸽，忽然急促的鸣叫数声，振翅飞起，转瞬向他站立之处扑来。

     两人虽相距数丈，但剑风凛烈，已经划破长空，逼近他眼前。他微微一笑：“抱歉泪儿，我还有心愿未了。”同时身形微摆，望背后退却，右手指尖微弹，那朵海棠，突然离开他手上，无声无息飞向墨红泪。

     她身在空中，眼神过处，却看到他背后突然出现两个黑衣蒙面人，一人挥舞着巨斧，一人挥舞着黝黑的长鞭，闷声朝他后背攻去。

     “当心！”墨红泪飘落地面，顾不得闪避那朵海棠，手上运力，软剑脱手，带着呼啸的破空声直刺向他身后，左手一扬，柔软无比的水袖顿时舒展开来，化作一片白影，向长鞭迎上去。

      那朵海棠，即将到她身前时，忽然在空中变向，以更快的速度掠过墨红泪发梢，向她背后迅疾飞去，只听得“砰”一声爆响，一股浓浓的火药味，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的身形已被漫天鞭影和“嚯嚯”作响的巨斧罩住，墨红泪大惊失色，右手再扬，一支粉红小箭已擎在掌心，正欲发出，却见他肩头微侧，居然生生避过头上的巨斧，左手屈肘撞出，使用巨斧的人，顿时被撞飞数丈，跌落在地。

      墨红泪甩出的水袖，距长鞭尚有尺余，而鞭风正要把鸽子卷进去，他长身一探，右手把长鞭一头稳稳抓住，左手一翻，稳稳的接住软剑。使鞭之人停下身形，竭尽全力想扯出鞭来，涨红了脸，却动不了分毫。

     “小白。”墨红泪低唤一声，鸽子在空中迅疾转身，绕着她盘旋一阵，却飞到他肩上停留下来。“小白你...”墨红泪轻轻一跺脚，面上略显尴尬之色。

      他松开长鞭，走到她近处：“谢谢泪儿！”顺势把软剑递过去，轻轻的拍了拍小白，对着墨红泪眨眨眼，笑了起来。

      墨红泪面上一红，亏得戴着面纱，没让他看见窘迫模样，嘴里却不饶人“不用谢，你的命是我的，旁人岂能拿了去。”她接过软剑，赶忙别过脸去。

     “好！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倾城，能使出此招，化解天雷震的，非江南叶倾城莫属。别来无恙否？叶兄。”只见一人，轻拍手掌，笑盈盈的由暗处踱步而来。

     “雷兄客气了，你们霹雳堂的的天雷震，可是武林一绝，今日能再次得见真容，幸甚。”叶倾城微微一笑。

     “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伤心小箭，惊鸿水袖，这位，应该就是近一年来，让江湖中人闻之色变的墨红泪，墨姑娘了。霹雳堂雷卷，问墨姑娘好”。雷卷转向墨红泪。

      “雷堂主好。”墨红泪取下面纱，对着他点点头。“既然天雷震在此，一向焦不离孟的地火煞雷缺，雷二堂主，想必也该现身了。”叶倾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