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下黄泉
风从不知名的远方簌簌吹来,缭乱了一地繁花落寂,她轻轻抬起头,看向远方,他会否,还会站在他们朝夕相伴十年的院子里,一声一声低唤:碧落,沏茶;碧落,磨墨;碧落,我们出去走走……
梦断了,当她从十余年的繁华美梦里一朝惊醒,看着那些遥远暗沉的岁月,那些相伴的年月已不复返,就好像那年八岁的她,看着那个十五岁的倾城倾国男子,对她伸出手,从此她愿将一生交付,哪怕让轻声细语唤自己姐姐的女子血染胸前,只为,他是她心底唯一的眷念,千山万水,这万里江山的风雨飘摇,不过是他复仇路上的一滴血,轻轻一抹,便不见了踪迹。
碧落,碧落,他欢喜的是幽黑如夜的眼眸,一眼便万劫不复。碧落,日后我定到长安寻你。
“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她知他心底对那三年暗黑的时光埋下了可倾覆天下的怨与恨,他对她说,碧落,你去可好。那最残忍最屈辱的梦,在多少个欲哭无泪的黑夜点燃了他内心的火焰,焦灼着那颗骄傲却已被践踏被玷污的心。他轻轻唤着身边的女子,你去可好,在他的身边,将江山倾覆。这万般红尘,只能用这江山的倾覆来祭奠那些难捱的时月。惟以此,才能将那些泛着黑红色血腥味的暗沉抛却,如此,才是归途。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她不过是碧落,在这个俗世的风雨摇摆里遍尝世事艰辛,当你在她已对世俗的污秽疲累厌弃之后,只轻轻一句,带你离开可好,八岁的她便千山万水随你奔赴。世事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奔赴,她随你奔赴向那遥远的未来,本以为随你这个凤皇儿翱翔天际,却终于抵不过你对她的希冀,她如此明晰你内心燃烧的仇恨之火,明知是覆灭,却甘愿成全。终于走进寥寥深宫,本已是覆灭,然在这个覆灭之后才是真真正正的毁灭,毁灭了你们的爱和恨。当真相慢慢撕裂,当她终于决意抛却亲情之后的奔赴中,你将她毁灭在那样一场漫长而深红的路途里。
那是一段漫长和艰辛的过程,你在知悉真相的夜晚一个人踟蹰,内心有着万千丝线纠结的郁结,你在凌乱、仇恨、挣扎中狠狠伤害她。在你眼前闪现的是她一袭青衣长裙摇摆着向你奔来,是梨花林中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寻来,然后在看见你的瞬间巧笑嫣然狠狠扑入你怀里的为爱痴狂的女子。然你却伤害了她,却没有明晰在那样的伤害里她仍然傻傻的想要你快乐。呵,你们都是彼此最爱的人,然却伤害了彼此。
你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凤皇儿,是艳冠五胡十六国的倾城男子,拥有这个世间男子最尊贵的身份,却狠狠地痛恨着那深宫三年的禁脔,以此一次次想要毁灭这个国度。你竟是没有想到,那个你捡来的孤女,本以为可以一世相伴,在历尽红尘之后相携一生,所有这些美好全被那个被尘世隐瞒了多年的真相分剖离析。你是曾经深宫的男宠,以此换来家族的平安,她却是那个男子失散多年不知存在的女儿。那层雾气拨散,过往不复存在。
你在行走的路上,随军的是身边不曾钉死的棺木。无人的时候,你轻轻对着棺木里的她说话,你抚琴给她听,你一次次的以为,她会推开棺木出来,你以为,她还会一直巧笑倩兮地陪在你身边。却不知道她怎样面对那日日的煎熬和身体的痛楚,在棺木里闻着日渐浓重的腐烂气息在黑暗里等待死亡的到来,她只是想要,在你取她父亲首级前可以陪你将这一段路走近,她只是想要多陪你一点,在毁灭彻底到来之前。
她终于离去,在那个与你相反走在阳光下的男子颤抖着灵魂将她从棺木里救起,一点一点疼惜着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你却将她带走,便是死,也要在你身边。你如此决绝而惨烈的爱着与伤害着她,她再也没有了快乐,不再是曾经那个可以哭可以笑的女子。你将她拘回身边,却又看着她离开。再见面时,已是路途的终点。她已是出嫁的将军夫人,夫君却已将一颗心放在旁人身边,求得那短暂的幸福。你让仇恨和嫉妒蒙蔽了整整一颗心,将剑刺向幼小的生命,看血在黑暗里开出一朵妖娆的花。
你终于将她彻彻底底地毁灭,那是她用生命换回来的孩子,是你唯一留给她的可以念想的存在,却被你亲手扼杀。她终于忘了曾经与你的遇见,忘了自己曾是秦的公主,忘了那些年年岁岁里的过往。守着尘世纷扰散尽后尚余一片宁静的桃花源地,没有了过往,只有那个男子,在人潮散尽后为你握起一捧青丝,陪你看这桃花纷落。
倾尽天下,风断了,云散了,不过余一段清浅的时光,当年那个刺槐树下抱肩轻笑的男子,轻轻挽起如瀑秀发,似还是那年桃花红梨花白的春日里相伴的那个男子。碧落,你有白头发了。碧落,我会一直帮你洗着,到你满头青丝,变成蚕丝一样的雪白。
结局不过是如此,她离开了,你带着对她的念想在多少女子身上寻觅熟悉的痕迹,然后也死在了那一些权力之争里。凤皇儿,那个艳冠天下的凤皇儿终于是陨落了,那些过往,你与她的爱与恨,终于不再焦灼着你们彼此的心。化作这一段纷争里被世人遗忘的一场戏,不过是插曲。我愿陪你走近这一生,当生命走近,不过是我的一生,你的前半生。上穷碧落下黄泉,不知还有没有一个你,给我俗世的温暖和眷恋。
可是你知,这世上再也没有了那个倾城倾国的凤皇儿,只有那个温暖笑着愿用一生换取她平安的杨定。如初见那日,他言笑晏晏,在下仇池杨定。
时光,如此就好,当世事散尽,那些兵戈铁马的时月隐在了烟云里,那个倾国倾城的凤皇儿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再不会,将你零碎的心碾成泥,唯有这一片宁和的桃花源地,许你一个上穷碧落下黄泉里的唯一。我陪你一起,将这时光走尽。
当文字翻阅到最后,其实很多情节已经渐渐模糊,只是记得,他们都曾在那样深那样黑的绝望里艰难存活。碧落,凤皇儿,杨定,释雪涧,苻坚,秦韵,苻睿,慕容泓,云不言,他们都在那些爱恨里挣扎,并为之付出沉痛的代价。
上穷碧落,下黄泉,真真已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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