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往事系列 宋集中学
孩子不好好吃饭,我就批评她说:“现在吃饭这么多菜,你还不好好吃,我上初中时,天天吃咸菜,还吃可多。”孩子似乎不解,是啊,她怎么能理解我的过去呢,一声叹息后,我的思绪穿越时空,回到了宋集中学。
1988年我从前胡小学考到了宋集初中,那年我已经14岁啦。第一次背着被子,拎着碗筷告别家乡偏僻的乡村,来到陌生的公社上学(以前很少来公社)。这所中学位于宋集街西边,挨着丁庄小学。学校对面是公社的面粉厂和信用社。
在家整日生活在父母身边,初来到这所陌生的学校,幸好有哥哥在,他当时上初三。但是学校的风气很不好,打架的很多,加上附近几个村的闲散青年拉帮结派到学校里找事,自己学习成绩虽然还不错,但是班里的赖孩子老是找事,还偷我的钢笔、书,甚至把我吃饭的瓷碗都偷偷给摔烂啦。初一时,班主任张炳文老师对我很好,有什么时间都替我拦着,甚至在我下晚自习后,回不到寝室里(门被赖孩子堵上啦)他直接让我睡在他的屋里。到了初二就不行啦,哥哥毕业啦,我自己在这里,新的班主任似乎对我不怎么感冒,有人再欺负我时,他开始说官话,打官腔,随即我的情绪一落千丈,成绩也下来了。因为他的漠视,我在班级里的地位随即下降,唉,现在我都忘记他的名字啦,只知道他姓刘,家是张湾村伏近的,眼睛很小,脸上有点麻子。不过个子倒是挺高的,教我们地理。
这时想家之情像疯长的藤蔓一样挥之不去。初二的那些天,秋雨不住地下,校园的泥地整日湿淋淋地没有干过。我穿一双新布鞋,踩着泥泞,鞋帮上沾着很多泥浆。在我们的寝室前,有几棵大杨树,宽大的树叶,有三层楼那么高。我站在门前,看着秋雨滴答答落在树叶上,远方是阴沉的雨雾,心情像铅色的云块一样阴郁。
想家,想家,没有哥哥的呵护,我更想家。我一想起家,想起父母,便鼻子酸酸的,有一种梗梗的想哭的感觉。
那时候,我时常望着学校大门的方向,那是父亲送我来上学后又返回的方向。我总是希望在学校大门能出现父亲的身影,但都是无望。
伙房的馍有时蒸得半生不熟,因放多了碱,没揉匀,馍黄黄的,馍里的碱疙瘩一块一块的。就这样的黄碱馍,每到放学时也要到伙房去抢着买。
伙房位于教学楼前边,伙房前面就是水塔和洗脸池。每到放学,去伙房吃饭的学生像马蜂一样密密麻麻涌来,层层围着伙房仅有的两个卖饭窗口,里面的人没出来,外面的人又挤压上去。卖饭窗口前是手的森林,每只努力伸长的手里都捏着馍票。有身强体壮的人喊着号子贴着墙往里挤,挤到激烈时,能把前面的人抬起来。买到馍的同学拼命挤出来后,原本的杠子馍被挤成了饼子。为了买馍,有些同学联合起来,派一个身强体壮的人拼命向前挤,其他的人则在后面推,向买馍的人施以前进的推力。那人买到馍后,双手掐着一堆馍,左冲右突,弓着腰挤出来。更危险的是打汤,汤稀得能见人影,二分钱一碗,是蒸馍水里倒了面糊而已。伙房师傅把一大铁桶稀面汤架到伙房外面的空地上,因为便宜,学生们便哄地一声蜂拥围住汤桶,也不讲饭缸干净不干净。刚出锅的开汤一不小心便会浇到手背上,甚至头上。有一次,有个同学因为打汤,被别人的开汤浇到头上,严重烫伤,班里几个同学们轮流照看他,帮他买饭。
我们那时吃饭都是从家里带小麦,交到对面的公社面粉厂,拿到收条,到学校食堂管理部门换饭票,至于菜票,是需要直接用钱买的。当然,加工厂克扣学生麦子的现象总是难以避免。
在家千般易,出门一时难。平时在家生活不用操心,现在全要靠自己打理。我的头发脏啦,甚至都生虱子啦,课间的时候我明白感觉到头发中有小动物在蠕动。于是在吃过饭后就接来一盆凉水,准备洗头。洗头膏是绝对没有的,洗衣粉到是有一点点。我先把头发浸在凉水里一泡,嘿嘿,竟然有一些虱子被泡了出来,浮在水面上,让我一只只给捏死啦。一个老师从旁边经过时说:“别用洗衣粉洗头,头皮容易痒。”我随口答应着,但在心里说:“不用洗衣粉,我用什么呢?” 想家,想家。从学校向东走150米,然后沿107国道就可以走回家,或者是直接翻南院墙出去,从麦地操近路,走到国道上也可以回家。尤其是放学的时候,看到家在附近的同学三三两两地回家吃饭,我越发想家。有时候下晚自习后,我独自一个人在操场上,看着南方的天空,听着国道上汽车的鸣叫,扑捉着空气弥漫的乡村的味道,混合着鼻子酸酸的感觉,形成一种长长的特有的对家的想念。
终于有一天晚上我忍不住啦,下晚自习后一个人偷偷地溜了出去,沿着国道朝家里飞奔,七八里的路在我的脚下变得很短,由于夜晚走国道不安全,我干脆沿着国道走麦田,时而翻沟,时而越坎,甚至要穿越坟地,终于在半夜时分到了家。第二天母亲早早起床给我做饭,一次次看东方的天际,唯恐喊我太早误了睡觉,又为唯恐喊我起床太晚误了上学。锅里的饭热了一遍又一遍。天色微明之时,我已经拎着咸菜瓶子踏上了归途,并且在上课铃打响之前坐进了教室。
班里有一少部分是公社干部的子女和附近村庄的孩子,他们都是回家住,而我们这些来自偏远村庄的同学都住寝室。与我们这些乡下同学相比,城里同学还是有很多与我们不同,城里同学穿戴要比我们鲜艳,性格也比我们活泼。至少在压力上不同,他们是城市户口,可以招工,可以参军,可以上技校,我们没有其他门路,只有考上学。
终于等到周五下午,可以回家两天。那天下着小雨,别的同学有的家里人来接,有的骑着自行车回家。而我,既没有自行车,因为下雨,也没有家里人来接。同一个寝室里的同学陆续走完了,只剩下我。我望着学校大门处,渴望父亲此时能出现在我的眼帘里,可是没有。无奈,我自个步行走回去。
路过公社十字路口时,正好一辆漯河到驻马店的长途汽车停在哪里,一些同学正往车上,看见我就说:“李晓强,坐汽车回去吧,很快的,才要五毛钱。”我没吱声,因为我口袋里没有一分钱了。再说啦,我听同学们说,上周一个邻村的同学坐个、长途汽车回去,到了前胡村哪里,汽车却不停,一下子开到潘庄,他又步行走了4-5里路才回来。我有点害怕,才不敢坐呢。还有一次一个同学坐车回去,害怕坐过了,提前2里地就下来了,一个半大孩子走在公路上其实是很危险的。每年国道上都要出不少交通事故。
钱,我也没有。胆,我更没有。
我沿着国道边上的田地,大踏步往回走。我从没有步行走过这么远的路程,刚开始不觉得有什么,可以孤独的滋味是很难受的,慢慢地也有点累了,走得越来越慢。
偶而会有同学骑着自行车从公路上过去,招呼我一声,我也不好意思去搭别人的车,只好一个人慢慢地走。地很湿,泥很黏,粘着鞋底子很重,一走一甩,裤腿子上全是泥巴。
浓重的乌云低垂在树梢上,雨不停地下,我的头发被淋成一绺一绺的,衣服贴在身上,鞋里也灌了水,走路时扑哧扑哧地响。终于过小胡庄,走了一半路了,我受到鼓舞,一改过去的劳累,步子迈得更快了。田地边上种的都是杨树,一下雨,刷刷地响。我边走边联想到电视上武侠片,自己要会轻功多好,踩着树叶飞,或者垫着草叶跑,像风一样快。因我在家时听的大鼓书太多,那一刻我对武侠功夫向往的心情非常地强烈。
一路下着雨,我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终于走到鳖盖桥啦(村后的一个红砖拱桥)可以看到自己的村庄了,我心里涌起一种难掩的激动,这便是我日思夜想的家的所在地。我想像着第一眼见到父母,父母会有什么反映,我该说什么,我是扑进母亲怀里嚎啕大哭,还是努力克制住自己,向母亲展示自己的笑容。
终于到家了。当我推开大门,只见父亲正坐在堂屋门槛里边拣烟叶,母亲在一旁绑把子。堂屋地上铺着一大块塑料布,塑料布上放着拣好的各个级别的烟叶,屋里有一股呛鼻子的烟叶味。第一眼看见母亲,我想忍住泪水,可是不争气的眼泪竟扑嗒嗒地掉下来了,我嘴一撇,竟抽抽噎噎地哭了。母亲见我哭,也忍不住跟着掉泪。父亲对我归来感到吃惊,他说:“下雨了,本来想去接你哩,又怕你这星期不休息,就想着等雨停啦,去看你哩,没想到你会走着回来。”
我一句不说,只是站在哪里哭。哭着哭着母亲的眼眶也红啦,父亲叹口气说:“别哭啦,我去给你打碗热豆腐去,去晚了,都卖完啦。”说罢他起身出门。
已经过去许久了,我的唇齿间依然留有热豆腐的味道,辣辣的,香香的。现在想起来我依然流口水,这口水不知道是流给辛酸记忆的,还是流给喷香豆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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