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真重，像沾满了那些年的雨滴，像遍布于石墙上的青苔。

睁开眼时，天已大亮。梦里那些情景却似慢镜头一样仍在我的脑海晃过。一抹脸，眼角是湿的。外婆在朝我笑，教我骑单车。外婆在陪我买东西，问我满不满意。不知怎么出现的这一幕，其实记忆中从来不曾发生过。外婆以前没有与我一起做过这些事儿，她不会参与到我们小孩的活动中，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手里干着活儿，看我们玩闹。也只是在我们出现争执时，会出声说让大的让着小的点儿，不要吵架，更不要打起来。

外婆走了将近四年。是在高三那年的正月下旬。大年初三的时候，母亲带我一起去拜年。后来，开学我留在学校，突然得知消息，已经去外地工作的母亲又赶回武汉，因为外婆突然的去世。甚至来不及通知我们奔过去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而葬礼也办得很迅速，那时我正好有一场月考，他们商量着怕我伤心，耽误复习，所以都没人告诉我。只是在一切结束后我才知道。那是第一次经历与我极亲近的亲人离世，也是我第一次产生悔恨的感觉，却又不光是难受，说不出的烦躁，只觉憋着一股闷气无法发泄。

还是恍恍惚惚地过了两日，时时沉默，莫名地哭，朋友一直在身边陪着。她们说，别这样，你外婆要是看到，也会走得不安心的。外婆向来待我是极好的，因为母亲是她最小的女儿，爱屋及乌吧。且我长大后与她一年也见不到两面，每次都是恨不得拿最好的送到我面前。我也喜欢外婆，不光是因为她对我好。我出生时爷爷和外公早已去世，老人辈儿里只有奶奶和外婆亲近些。小时候在自家是由奶奶带大，她们两位老人在我心里都份量极重。甚至曾经说，要把外婆接到我家来住，让奶奶和外婆两位老人作个伴儿，我们都不在时还能彼此照顾一下。奶奶也乐呵呵地说这主意不错。只是外婆在二舅家里住，平时也得有人守家，所以每回提到这个建议时她总推脱不得闲。竟成了我再也无法实现的愿望。

他们说外婆走的时候很安详很平静，是在睡梦中走的，无声无息。外婆操劳了一辈子，或许这样的方式于她，也算是一个好的终结吧。还有一件事儿。大姨之前摔伤，本就患有重风湿的人送到医院去治疗时，几近瘫痪。医生说要么动手术，要么从此只能在床上瘫着。但是手术风险极大，费用也很高。最后大姨执意放弃手术回家。大姨说，那晚她梦到外婆来看她，说了些什么话，最后转身冲她摆摆手说自己要走，背影还有些蹒跚。第二天大姨突然可以起床走动，而外婆却就在那晚离世。大姨后来去医院检查，已经无恙。这实在无法用科学解释清楚，他们都说是外婆显灵带走了大姨的疾病。

童年里很多有趣儿的记忆都发生在外婆家。漫长的暑假里经常被送到外婆那边度过，那里有很多山，可以四处玩儿。大舅和二舅家一共有七个孩子，总不用担心没有人跟我一起玩儿。白天里一起去山上放牛放羊，采些野果吃，覆盆子、野苹果、野山楂等，那些带着酸甜味儿的小果子是我的最爱。偶尔也淘气地做些坏事，去偷别人承包的山上结的成熟的水果——桃子、李子之类的，或是地里种的黄瓜、番茄、红薯。谁负责行动，谁负责“放哨”，统统先安排好。有时遇到刚雨过天晴那样的天气，是最好不过的，可以大清早跟着他们去山头捡蘑菇呢。只是不管在外面玩得有多晚，回到家时总有外婆做好的热饭菜等着我们。那真是一段无忧的日子，确是如今再也不会有的。

都说冬至要吃饺子。以前在家时没听说过这习俗。今晚倒是在西苑常去的那家只卖馄饨的小摊上看到有，便点了一份儿。饺子和馄炖是有些差别的。这次运气真是好呢，恰巧是最后一份，后来的人就只能吃馄炖。平时都是一对中年夫妻打理摊子，这次那位中年叔叔换成一位阿婆，阿姨下饺子，阿婆就站在边儿上包馄炖，偶尔收一下钱。等待饺子出炉的时间里跟阿姨闲聊，她说这位是她的母亲，这些饺子都是阿婆特意包的。看着阿婆在昏暗的暖黄色灯光旁忙碌的身影，突然又忆起我的外婆，外婆也会做好多好吃的呢。

外婆，您在天国还好吗。外婆，我不难受，只是想念。可是为什么还是会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