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一日，在阳台的藤椅上，浸秋风，浸暖阳，浸墨迹。

扶手上放着新买的靠垫。红色牡丹花，喜，艳。有时候看着它，觉得它妖娆得不成样子，它怎么可以这样艳，艳得惊了天地间所有花朵的欢颜。

听一支曲子，反复听。像是在一条路上来回的走，像是在重复一种陌生的喜悦。直至失去与它的欢愉。失去它。

阳台上晾晒的大红色棉布长裙，散发阳光至纯的暖意。

 

2

 

读凡高。

他说，在小花园里播下满园的罂粟，麝香豌豆与木犀草，然后看着，等一种荣耀的到来。

他说他的生活懒散。

他所说的懒散是因为深入一种领域的内核而荒芜了平凡的人间气味。如他，浸染艺术的人只在灵魂里筑巢，其它，无力，无语，甚至无视俗世的丰盛熙攘。

 

3

 

她的花园，没有种下罂粟，麝香豌豆和木犀草。那里，只有一种植物，向日葵。

向日葵在那个花园里度过和她的时光。

这一日，想起他的时候，向日葵已经谢了。那支一直吟唱着的曲子，也已经很旧很旧了，旧得仿佛老时光里的唱片，褪了音色。

那些日子，曾经迷恋加州，迷恋植物，迷恋一种声音。因为他。

现在，听《加州旅馆》依旧沉沦，不是在他的声音里，是在时光渐去的褶皱里。

他陪她听这支曲子的时候，她还没有老。

她在院子里洗衣服，用大大的木盆，一脚一脚踩着那些浮起的泡沫，看它们瞬间的生长破灭。

天空晴朗。他在藤椅上看书。他的书都很难懂，哲学，美学。她从不看他的书，她只是看他读书的样子就觉得欢喜满足。

她站在木盆里，水微凉。她听音乐。

他看书累了，会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着她，拿过一个耳塞，陪她一起听。他用英文哼唱那支曲子。声音低沉，沙哑，忧郁。

她听见向日葵燃烧的声音，金色的，热烈的，倾尽所有的。

 

4

 

凡高说他路过坎特伯雷，这是一个有很多中世纪建筑物的城市，有一座周围种满榆树的大教堂，特别美。他经常看到有人画这个教堂。

关于教堂，圣经上是这样写的：在这个地方，我要赐给它安宁。

她也读圣经。

她不是耶稣教徒。她只是喜欢圣经里那些充满隐喻，犹如涅槃的精神之力。

《圣经》，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在清晨或黄昏，对着自己，默默诵读：让你有患难，却不会将道路全部遮隐。即使四面围困，也会有光赐给你。

那时，你必仰起脸，毫无斑点，你也必坚固，无所畏惧。你必忘记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一样。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像早晨。

有时，她会将文字书写在干净的纸上，比如：你们以为可纪念的箴言，是炉灰的箴言。你们以为可靠地坚垒，是淤泥的坚垒。比如：我等待光明，黑暗便来了。

她书写的姿势很安静。那些墨迹落下的地方，如同飞鸟翔过的天空，有落寞的痕，有之于时光再生的广阔记忆。

圣经书：你岂能尽情测透。

唯是这一句最叫人念想。其间，安与不安，透与不透，都在抵达与未抵达之处或顺从或抵制或疑惑。

 

5

 

晨间，他来信。他说，用这个清晨与你握手。她微笑。

傍晚，他再来信，他说，给你窗外整个京城的安详黄昏。依旧是这样静美的句子。

她突然就沉陷了。那一刻，她知道她又迷上了文字。深深的迷恋。如此美好的,激荡的，不顾一切的。

她想在文字里再活一次。让原有的，都失去其生长性。让所有的，在文字里，重新落地生根。

文字，会灭了一个人。她不怕这灭。她只怕静。

当文字像一个古旧的鸦片烟斗，再次落在她苍白的唇间，她澎湃于那些依旧燃着罂粟般危险的美好之中。

文字的快感，就是要这样日日散漫的吸食，吞咽，轻吐。

 

6

 

这一日，风落在黄昏。想起圣经中说：把我提在风中，使我驾风而行，又使我消灭在烈风中。

这一日，她睡在月下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