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布衣‵我的魂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那年衣衫薄如纸,被岁月不小心轻触一下便破了洞,露出常年刻意掩藏的伤口,疼了心,惊了梦。每一次执笔留字时,动辄写下人间疾苦,落笔生就世界的动荡,其不知这些词大到根本触及不到自己生命的悲喜。孑身一人行于人世间,所见的荒芜并不是单为一人所设,亦或者说所有人都在经历着风雨。那些未曾谋面却依旧鲜活的生命,坚强在恶劣的环境里倔强的不肯屈服,愈艰难愈是要摆出一副张扬的姿态傲视着群雄的挣扎,身陷江湖,想要隐身埋姓安茕自居简直是白日做梦。那些溃烂的伤口藏得越深生命越是更安全,因为这已经不是一个用昭示软弱来博取他人悲悯的世道了,乱尘之中,如果以梦为马便可大步行踏走远方,谁还会在躲过一场场剑影刀光时窃窃喜言,为生时欢愉。

 

 

 

 

    我常常做同一个梦,梦里我一席粗布红裳立于江边,潮水微澜,轻柔和熹,无知无觉间就没过了我的脚裸、小腿、腰身……我回头看到朝阳还没有升起来,云火微波,明明灭灭间我已溺死在水中。宽松修长的红衣像个多情的舞娘在我的周身翩然着漫妙的身姿,我沉醉于这片红晕里竟来不及跟这个人间告别,来不及将伤口安放,甚至来不及忘记一场场繁盛亦或者荒凉的遇见……无数个难眠的夜,我浸泡在这样一个冗长的梦里不愿醒来,情愿在那样一种平静、从容、柔和的状态下沉迷,死去。不幸被轻微的声响惊了心,抱臂缩蜷将头深埋进锦被里,试图在一种极度清寂,安谧中忘记命途中的瑟瑟狰狞。时钟一下下敲在心上,像一柄结实坚硬的铁垂敲打得身心生生地疼,辗转侧躺,蓄了一年之久的青丝绕于颈间,丝丝带着不能温和的凉贴上未曾僵硬的肉身,那一刻,我惊觉自己还活着,存于这浩荡世间的一隅偏安之地,想让自己温暖内心却集聚了满满的身不由已。如果溘然长逝能够忘记前尘摆脱现世,我一定不会允许自己在这寒凉人间步步后退,直到青丝泛了白,内心孤苦无人诉说。直到心灰意冷,不得已在时光里等待生命渐次消亡。

 

 

 

 

     所处之地皆是一片冰凉,唯独在那些老旧的粗布里才有够浅尝片刻温暖,忘记何时起我爱上这些被挤塞在光阴深处常久不遇阳光的粗布,棉麻质地,有时柔和的像一只猫,任性的贴进我的怀里,内心泛起暖意。有时又像遇到委屈的顽皮孩子,倔强着自己的坚硬不肯屈服,默默地蜷在墙角落了泪。这些年所有衣物皆是放心地交给了粗麻布,它将我的旧时心事细心妥帖地安藏,那些不与人言说的难过、委屈、凄寒、冰冷、甚至是对生的绝望全部经由它宽宏的收容,代我保管,它告诉我,他年将会将这些岁月里的不堪如数归还。我知,当一切被时光筛洗,被年华沉淀后,归于我心里,我已经可以不那么难过。我一直以为是粗布宽谅了我生活的任性,包容了我生命的乖张。它从来静待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安抚了我动荡的心思,填补了灵魂的空白。

 

 

 

 

     细数来大概已有十多条席地长裙了吧,全由我亲自剪裁,亲手缝制,夜里在青灯炽白的光影里,我静心坐在地板上,手里的针轻巧地穿过布身,合制成连着深深褶皱的长裙。那样的时光,幸福近在不远处,宁静却不吝啬地归于我心。活着,只要这样的简简单单。挂在衣柜里的墨色大披肩,有江南雨巷的蒙蒙烟尘,有北方锦锻华丽的牡丹,有半尺多长的柔软流苏……一件件被我当作宝贝一样安放在桃木衣橱里,和着几册泛了黄的老照片、用旧了的钢笔齐待在深阁之中。当年轮老去,那些盛开过的花木枯萎,我再回身将它们翻出,轻抖光阴留落下的尘灰,那些纤细的烟扑进鼻里,恍惚间就闻到了当年的味道,是疼过之后不经然的一笑置之。我爱极了这样老旧的布衣,爱极了这样随意不羁的宽大,爱极了它涉入灵魂深处的绵软周到……

 

 

 

 

     忽然有一天,我丢了收容我灵魂的居所,此后,无家可归。这样一个不大的小城里,布衣是落入阴暗的万般不幸,它拼了青春韶光舞起的一世风华被所有人不以为然,甚至是唾弃。我张扬着布衣的宽大、松驰,我用布衣的温和与坚定裹紧自己,我是所有人眼中的另类。某天妈妈趁我不备将我所有的麻布长裙、粗布印花短袄、绣着青莲的布靴、蕴藏着千古诗篇的墨色大披肩和刚给妖精做好还没来得及寄出去的花布长裙全部封箱打包捐给了红十字会。两天后被我发现时,一切都找不回来了。看着忽然之间空了的木柜,那些孤零零的照片和钢笔依旧不动声色的静待原地,抚摸着所有旧物,不知它们是否会因失了伴而感到内心空落。我心深处无处宣泄的痛再一次激上心头,澎湃了旧时沉淀下的平和之心,所有为时光铺设的路途忽然间野草疯长,漫延着一人之高的叶茎,在风中碎裂,我仿若看到一地残枯的尸骸在激烈的前进的时光里化成纯白色烟沫,跟随着四处游散的灵魂消逝在黑洞之中……

 

 

 

 

     没有问为什么,没有力气问了,懒得去问了。她把我的灵魂赶出了家门,在风雨残阳中游渡。起身离开,妈妈以为我是去红十字会讨回我的宝贝,赶忙开了口,她说,要不回来了,我已经签字了。她说,这些破衣服送人都没有人要,所以才给了红十字会,捐出去了。我不想说话,转回身时看到她哭了,她说,这个小城里容不下你的另类喜欢,那些像袍子似的衣服穿在你的身上难看致极,像个戏子。没有人看得上这样老旧的粗布,那是在上上个年代里最贫穷的打扮,现在都已不再穿这些,没有人能够包容你,这样的任性会让你失去很多……原来,原来这些我致爱的老旧粗布在所有人眼里只是一面昭示着贫穷的残旗,在这个以物质标榜富贵的年代里,老旧的粗布集聚了他人眼中精神与物质的极度匮乏,是穿不起精致丝绵的穷人,是没有身份地位的无情戏子,是俯在青灯下阅览古卷的看客,是避离了红尘烛火的淡漠路人……

 

 

 

    你们不懂我,我不怪罪。

    我的灵魂离开了家,游渡于烟火尘世,你若遇见,可否将她收留。她依旧爱着老旧的粗麻,她只爱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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