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天边的云幻化成白兔，那是我失落的时光。

    你攀在阳台的围栏前，聆听不远处的潮起潮落。轻风徐来，卷起你短短的发梢，让你稚嫩的心灵染上大海的潮湿。

    母亲对黄磊周迅版的《人间四月天》有一份经年的热衷与推崇，于是剧中林徽因那款文静乖巧的蘑菇头，几乎是你整个小学时光的形象。你是不喜欢的。只想要长长的青丝披散在双肩，时有微风，扬起一缕飘逸的弧度。

    你开始盼望长大。因为母亲说，长大后，你想留多长的头发，都随你。

    抱起脚边嚼着干净菜叶的小兔，你喃喃低语：“兔儿，十年后，我会是什么模样？你还在我身边吗？”

    我梦见儿时豢养的小兔，记忆中雪白的毛色暗淡无光，小小的身子颤抖着，蜷缩在垃圾堆的角落里，呼吸着死亡的气息。

    惊醒，忆及之前询问过母亲，她说，当年那只兔子病了，浑身发黑，食不下咽，眼见着活不成了，便将它扔了，扔进了楼下垃圾堆。

    这些，我忘了，忘得彻头彻尾，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我养过一只小白兔，初时很怕生，见着人，总要躲得远远的，后来，后来会让我喂它吃菜叶，摸它毛茸茸的身子。

    原来，我曾经扼杀了一条生命。

    在你的坚持下，几年不变的蘑菇头，变形了。越来越长，越来越乱，不能再披散着，你将之扎起来了。高高的马尾，在颈后飞扬。

    你让母亲买下无数漂亮的发饰。一头长发，那是你多年的“梦想”。

    梳着发，我看见梳齿间纠缠的断发。

    那头发，留长了，又剪短，剪短了，又留长。我不知道自己在折腾什么，却知道，总是在掉头发，越掉越多，就像长大的烦恼，零落一地。

    忽然，想念旧年文静乖巧的蘑菇头。

    母亲渐渐地拗不过你。平素温顺的你，定下主意便绝不动摇。那一年暑假，你断然拒绝了英语和数学暑期班，宁可日日拿着本剑桥少儿英语，跟着复读机，一遍又一遍地念，宁可夜夜捧了本五年级奥数，站在父亲的书桌前，一题又一题地学。

    宁可走弯路，也要走自己选择的路。

    我恍惚记得，我的成绩，正是在那个暑假之后开始突飞猛进。从一贯的中上，到前十，再到前三。奥数竞赛上，从没参加过学校奥数培训的我，96分。我甚至记得，小学毕业考，我的总分是297，语文97，数学和英语满分。

    自那时起，我懂得了优越。自那时起，我的初高中虽偶有波澜，却始终能保持着那份优越。

    那份，可笑的优越。

    你在长大，越来越讨厌林徽因。在读了钱钟书的《猫》之后，在知悉了她与梁思成、金岳霖的故事之后。那是，连当年的蘑菇头都不曾触发的讨厌。

    那个气质清雅如莲的女子，骨子里世俗如斯。

    六月，我在一方莲池畔寻觅宁静。

    想要为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艳书写一点赞叹，却发现古来史书万卷，竟寻不得一个十足似莲的女子。

    或许，诗经中在水一方的伊人，才能得莲的精魂吧。

    高三的冬夜。你独自一人，走在寂静的校园里，看着校道两旁通明的灯火，闪烁着刺骨的冷意。

    连光芒，都是冷的。

    你忽然感到承受不起。

    罢了，承受不起，便不再承受了。从此，所有的压力，都升华成不在意。

    是真的不在意，考得好了，笑一笑放在一边，考得差了，撇撇嘴也放在一边。只剩下日以继夜地做着笔下的试卷与习题，时而穿插些无关紧要的遐想，时而与身边的同学玩笑一回。甚至，就在高考倒计时一周的紧要关头，犹自捧了本金子的《夜上海》，看得不管不顾。

    那时，你尚且不知，却是这般的不在意救了你。高考考场之上，你轻松如平日的练习；午休时回到宿舍，与室友们嬉笑玩闹，亦如平日。

    此刻，ACCA的课程恰告一段落，我在学期将近尾声的时刻，觅得了几周的清闲。

    忽听见室友与身在家乡的表妹通话，说：“姐在遥远的大南方给你加油了。”

    高三。大三。三年时光未断，竟又是一度高考季。

    我还是你，我亦不是你。

    六月笙歌，梦里山长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