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冤家之红泪菱洲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欢媾。窥着那,侯门艳质如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题记

    我总记得,那年螃蟹宴稍歇,你独自站在花阴下,用细细的花针穿着一朵又一朵纯白的茉莉。

    这是多么轻柔的风景。于雪芹先生的寥寥数字之间,意境全出。可叹多少红楼女儿图,总归是你婚后弱不禁风的身影,伴着那一匹悍然可怖的黑狼。仿佛人们对你的印象,便唯有那场“误嫁中山狼”的红颜薄命。

    孰不知,悲剧只是结局,而悲哀的却是命途。

    你的悲哀,贯穿生命的始终,是软弱的性情,更是所有人理所当然的忽视。不见那点针穿茉莉的诗意,也就在“林潇湘夺魁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的浓墨重彩下,淡得了无痕迹。

    比不得的又何止有薛林。同为贾府千金,上有元春的贵不可言,下有探春的文彩精华,于是你步步退让至生命的角落,沉默地摆弄着那黑白分明的棋子,组合成无数变幻莫测的棋局。

    人说高明的棋手,能预见五步、十步开外的格局,棋局在眼下,棋路自在心中。我却想,果真人生如棋,你该有多么无助,能窥探到生命的结局,那断不是一项可喜的天赋。“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乱纷纷?只为阴阳数不同。”上元佳节,你的谜题似一场预言,算盘打动乱如麻,终究人算不及天算,争与不争,有何不同。

    你的软弱,何尝不是另一种清醒。“重露繁霜压纤梗”,你只是太清楚自己的无枝可依。谁能做你的依靠呢?父亲昏庸,母亲早亡,嫡母亦是个无权无势、禀性愚弱的主儿,至于那对权倾贾府的兄嫂,一个性好渔色,一个弄权敛财,谁还记得紫菱洲轩窗寂寞、屏帐翛然,谁还注意那岸旁蓼花苇叶、池内翠荇香菱,摇落的是怎生凄凉的心绪。

    弱势的生命。其实古来更多的闺阁女子,不皆是如此么?没有黛玉的袅娜风流,不比宝钗的艳冠群芳,难得湘云的飒爽英姿,无如探春的敏锐精明,只是这般平凡着,于礼教森严中,以顺从为教条,以无才为德行。

    这些默默无闻的女子,美丽脆弱,她们的愿望那样渺小、光芒那样微弱,就像你在元妃省亲时不得不作的那首颂圣诗:谁信世间有此境,游来宁不畅神思?你只是希望,在一片安静的仙境里,舒畅一回压抑了多时的神思,别无所求。你从不犯人,只盼他人也不来犯你,便足可心旷神怡了。你所求所愿,何其卑微呢,然而这弱肉强食、人善被人欺的现实世界啊,却是连这一点安宁都不能给你。

    奶娘的无耻,司棋的霸道,乃至秀桔的伶俐,也许有时,她们会为你着想,但更多的时候,柔弱的你置身于一堆强势的人中间,只能拿起一本《太上感应篇》看着,将自己隔绝。你惯于沉默,何尝不是因为平日里总被轻易地剥夺了说话的机会?

    滴不尽,女儿红泪。你的泪,时常流在心底,唯有一点一滴的清冷、一丝一毫的凉薄,沁入空气里,凝聚成紫菱洲悲哀的故事。直至,遇见那匹骄奢淫荡的中山狼,胸腔中的泪才渐渐涌出,化作无可扭转的绝望。

    一卷红楼,惹多少叹息。我们时常感怀,那些难能可贵的女子们,无一善终。而那些并非难能而可贵的呢?平凡如你,难道便无需尊重,难道便没有其存在的深刻意义么?我却相信,那一刻轻柔的音乐中,你手执着花针,虔诚地穿起一串纯白的茉莉,那便是你全部的尊严,那便是对无数黯然消逝的弱势生命,最真挚的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