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来，我已经记不清眼泪是什么样子，想不起来伤痛是什么，所有的伤与痛苦与恨，已让千疮百孔的心早已麻木的找不到归路。我也一直以为，我再也不会为了一些无所谓的伤痛而掉眼泪，但我错了、直到我接到他们电话的哪一天，我才发现看起来表面坚强的我，内心原来是如此脆弱。

      2012年10月14号晚上六点多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问我是不是振兴，她对我说我爸快不行了能不能来医院陪他几天，这个时候我才听出来是我妈打来的电话，她声音中明显带着伤痛的哭声。挂了电话以后我面对着电脑独自发呆。我该回去还是不回去，十几年了，一个人在外面漂泊了那么久一直深深的渴望有一个完美的家，回到家的时候可以陪着爸爸聊聊天谈谈自己的工作生活，可以陪着妈妈唠唠家常和她一起做做饭。然而看起来极其简单的事情，对我来说只能幻想。这次他们主动给我打来电话，我却又茫然迷失，我回忆着过往的种种，那些已经在我脑海中开始变的模糊的往事这一刻却又是那么的清晰。

      晚上陪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对朋友提起了此事，也说出了我心里的苦闷，朋友的话很短却给了我深深的震憾。“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回去吧！振兴不要给自己再留下遗憾，他的时间不多了，你陪着他走完人生最后的一程，我想他心里是开心知足的。”朋友说完这一切就默默离开，独我一人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简单收拾好自己的行装，踏上通往那个有亲人所在城市的班车，一路上车内的乘客开心的聊着天，打发着枯燥无聊的时间。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这条路，今天走起来却是那么漫长遥远，我不会再恨你们、不管以前你们是怎么样的对我、我也不会再怨你们、不管以前你们对我是怎么样的无情、就算你们有千万错从你们给我打电话的那一刻，以前的一切都不再重要，我还要感谢你们给了我生命，感谢你们让我在逆境中学会了坚强。一路思绪、一路伤感，多少年来不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吗？与家人团聚团圆，然而等来的这一天是那么的沉重，团聚的背后是什么、是伤痛欲绝的哭泣、是亲人与亲人之间的阴阳两隔，我不敢再想下去，泪水不知何时已悄然挂在脸上，心却疼的厉害。

      当我踏进医院的那一刻，心好像又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十几年的等待，幻想过无数次团聚的场景，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们会在医院里团聚。站在你的病房前，望着病床上的你，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以为是我自己走错病房认错人了。原来那个一向健康、满脸红润挺着将军肚的你哪里去了？眼前这个枯瘦如柴满面憔悴的人是你吗？当泪水再一次淹没眼睛的时候，我才发现母亲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母亲红红的眼睛告诉我，她刚刚哭过，因为病床上的那个人、陪她风风雨雨走过三十几年的人，现在他倒下了、她的精神支柱她的全部也跟着他一起倒下了。看着病重的父亲，望着憔悴的母亲，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我是不是不配做一个儿子、不配做一个男人，自己应尽的责任和义务都没有做到还能做什么呢。

      “进去吧，进去给你爸一个惊喜吧、他还不知道你回来的事，”母亲对我说。擦干伤痛的泪水、含着复杂的心情、轻轻推开团聚的房门，多少年来第一次就这样面无表情愣塄的站在父亲面前。爸爸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这时候我不能理解父亲的心情，不知是开心、生气、还是无奈。“爸、我回来了，儿子不孝回来的晚了。”也许，不管以前再怎么样这就是亲情的关系，我一句话没有说完。我已经看到父亲眼里的眼泪，从小到大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眼泪。也许这也正是应了中国的那句古语“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安静的病房中，只听见父亲用苍白无力的声音回复着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短短的四个字，将多少年父子之间那些鸡毛蒜皮琐碎的恩恩怨怨，在瞬间化为乌有。

      当夕阳的余辉再次落下，医院的休息大厅里只剩下我和母亲，看着母亲满头的白发，被岁月加深的皱纹、母亲脸上安静的表情和内心对父亲病情的无奈，我第一次感觉到母亲是那么的坚强伟大，她心里要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和痛苦，才能如此平心静气的对我谈起父亲的病情。我恨我自己，恨自己在外面漂了十几年，到现在母亲老了却不能为她分担这眼前的一切伤痛，强忍着内心的伤痛，只是不想让母亲看到我的眼泪，更不想让她感觉到这一切就是现实，我安慰的语言也许很苍白无力、也许那只是在骗母亲骗自己。胰腺癌、食道癌、淋巴癌，三种癌症都是最厉害最要命的绝症，母亲心里明白，我的心里也明白不要说是一位年逾六旬的老人，就换成一位健康的壮小伙又能坚持得了多久呢？我一直在问自己，“我现在能为他们做什么、我现在还能为他们做点什么？”问了自己几千遍几万遍，给自己的回答却是一次又一次无力的摇头叹息，明明知道幻想都是假的，还要在哪儿骗自己，骗自己心灵上那一点点可怜的安慰。

      病重的父亲，痛苦的母亲，这个时候我只能将自己的伤和痛再一次深埋 ,用我柔弱的臂膀，来安抚两位同时需要安抚的老父母。晨曦初冉，一丝阳光照耀在脸颊，望着远方清晨匆忙的人们，我再一次重拾坚强面对现实。

      陪着父亲在病房中等待，等待医护人员来接他上手术台，安静、安静的病房中能听见我们的心跳声，沉默、沉默的我们彼此想着什么。十一点钟的时候，我帮着医护人员把父亲推到了手术室前，我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对父亲说什么样的话，才能让他更宽慰一点，“爸：不会有事的，放松自己不要多想，我在外面等你出来。”父亲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摇摇头无奈的笑了一下，是啊！现在不管我们说什么必经病不在我们身上，我们感觉不到，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什么样的语言这个时候都是无力的，是苍白的。我看着他一步一步被医护人员推进手术室，接下来一切都变成了死寂的等待，等待手术的成功、等待医生可以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等待那扇生与死的阴阳门可以早一点打开，我还在思索的时候让医护人员叫了过去，紧张的心一下子不敢再多想，原来是让我在麻醉书上签字。害怕，我这个时候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害怕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工作人员，害怕他们叫父亲的名字。越是害怕什么，什么就越来，第二次医护人员叫我的时候，告诉我手术终止了，说病人腹腔里的积水全满了，而且癌症转移无法再继续手术。医生后来说的什么，我已经听不清脑子里只是一片空白，我心里都明白医生的话是给父亲下了病危通知。虽然我们都知道父亲不行了，但还是不想从医生哪里听到这句话，难道真的一切都结束了吗？

      看着父亲全身插管的出来，仔细端详着他的脸，难道你的生命真的进入倒计时了吗?父亲在手术完十六个小时以后苏醒过来，从他呻吟声音中我可以感觉到他刀口的疼痛，父亲我多想能让我用身体来换回你的安康，让我用身体来替你受这一切的病痛折磨，看得多了、看得久了心就疼的厉害，眼泪会控制不住，每当这时我就得跑到病房外面不看他，让外面吵杂的声音来淹没心里的疼痛。

      时间永远不会眷恋任何一个人，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多停留一刻，三天四夜我只休息了七个多小时，身体却感觉不到一点累，不是我不累，只是为了病床上的父亲，然而父亲手术完的第四个夜晚也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夜，那个个长夜父亲对我说了一夜的话，全是他的心里话，那个夜也是我们父子俩人第一次彻夜长聊，也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父亲对我第一次道嫌，也让我在那个夜晚，彻底把自己心里存放了十几年的委屈全部释放出来。父亲对说我：“以前因为家庭重男轻女的陈旧思想，我和你妈背着让单位开除的压力把你生下来，可那个时候我们又不能亲自养活你，只好把你送出去让别人来替我们养，原以为把你送出去等计划肓不紧了再把你接回来，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年，等我们把你接回来以后，没想到我们看不惯你身上的那一身农村习俗，我们一直拿你和你姐姐比，其实我也知道，这也是你没有在我们身边长大的原因吧，总觉得你做什么都是那么碍眼，再加上你姐从小就一直在我们身边，你们俩个人生气吵架，不管是谁的不对，我们都会吵你打你，我也知道你从小没有在我们身边长大，你的心也不在我们这里和我们也没有感情，其实反过来我们也是一样的，每次我们吵完你打完你，我们心里也很痛，想以后不管怎么样不能再这样对你。没想到你在我们面前不说话却是那么有心的一个小孩子，以前不管怎么样打你、吵你、你都不会离家出走，我们一直以为是你不敢跑，跑出去了没饭吃没地方住，后来我们才知道我们想错，不是你不敢跑，是你忍受够了，还记得92年你一年离家跑了多少次吗？78次，那一年我也打断了78条皮带，振兴，不要怪爸行吗？那个时候我脾气不好太过爆燥，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迟了，那些事情已经从小到大深刻在你的心里了，如果你能原谅我们你也不会在外面流浪这十几年。我们也没有想到平时很少说话的你，是那么的个性，我们不想让你去上中专那也是为了你好，但我们那个时候更本没有想到，你去上中专只是想为了离开这个家，离开我们。气急之下才想如果你去上中专就自己想办法出学费，我们想如果你拿不出钱来交学费就会听我们的，可谁知道我们又错了。到后来你中专毕业，走成人考大学，你也从来不向我们要钱，而我们也习惯了你的不依懒，就把全部的身心放到了你姐身上，反而你姐没有你争气。因为你姐离婚的事，我们是在逼你，心想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家人会帮我们，可没想到因为你的正值你没有帮我们却离家出走了，这一走，没想到走了七八年。是因为我们的自私，是因为我们把钱看得太重，你做什么事我们都没有给你出过钱，你一个人在外面打挣钱养活自己，我们还一直想着怎么样让你把自己的钱给我们，在你最难的时候，我们连你的生死都不顾，因为我们的错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受那么多罪，到现在我病重了没想到你还能回来照看侍候我，爸爸心里真的过意不去，就是我死了你没有回来，我们都不地恨你怪你，没有付出就不应该得到回报，授之有愧啊。这一宗宗一件件的事你能原谅我们吗？”父亲的话让我们俩人把过去的往事重提，但现在提起来还有什么用呢，都已成为过往的事情我不想再说，我也想不起来应该怎么对父亲什么，只是默默的对他说了一句：“爸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不怪你们，我也只能说我从两个家庭里长大，我从小接受了另外一个家里所有的习惯，你们看我不顺，我看你们也是一样的不顺，就算我做了天大的错事，养父从不会打我，只会讲道理，而你总以为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以前我是恨过你们，但从来我回来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原谅了你们对我所做过的一切，必经我的生命还是你们给的，就因为这一点我也得回来照顾侍候你”当我说完这些话，我又一次看到父亲眼中的湿润，也许这样也是最好的团聚。不知不觉中看到东方的鱼肚白，泪水也湿透了我往事的记忆。

      太阳升了又落，落了又升，日子在一直更替，星月在倒换年轮的记忆，五十七天的日日夜夜我陪在父亲床前，看着他一天天精神起来，转院以后又看着他一天天消瘦下去，看着他倍受化疗的折磨，满头白发脱落完，多少次寂静的深夜独自漫步星空之下，不敢想明天父亲会怎么样，多少次一个悄悄躲出去，让失去亲人的泪水默默流下，自己却无能为力，又曾多少次在心里为父亲祈祷向上苍祷告，一切的一切只想能让父亲多在我身边停留一天。

      已经有四五天了，我发现父亲开始了迷糊不清醒，多少有点医学知识的我不敢那样想，父亲的生命现在直能论天算了，医生的话语也告诉我，父亲走到了尽头。看着你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要让人哄的时候，泪水不止一次填满心房，父亲我陪你走过了一个秋天迎来了初冬，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我收获了什么，收获了亲人的团聚，收获了失去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吗？如果这个收获如此沉重，我宁愿不要，如果我不要这个收获还能让你再活下去，我还愿意漂流在自己的路上，至少我知道就是我还恨你，也还有你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