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已经不止一次地看到她落寞的样子了。

    一个人安静地望着屏幕发呆，或者，刚刚还在和你说着话，忽然就打住了，不再有下文。

    2

    她的饭庄就坐落在那条繁华的商业街上。如今，高大的牌匾早已被取下，不知放到了哪里。每年，她都能从一家大药房和一家熟食店那里拿到三十八万元的租金。

    白天，她会在女儿忙不过来的时候，去帮她照顾店里的生意。可一到中午，她一定要回到饭庄后院不临街的那二百多平米的房子里休息。

    回来的时候，眼睛总是红红的。

    3

    如果说皮肤白皙是一个女人漂亮的资本的话，那么，她应该算是十分漂亮的。虽然她个头不高，头发发黄，也已经年过六十了。

    而且，态度很温和。

    见到你的时候，还没等说话，就先笑盈盈地走过来，冲你点点头。

    听我这么说，依涵笑了：“我妈妈脾气一点也不好。有一次客人要了一份饼，剩下两张，妈妈没舍得扔，就把它放到冰柜里了。爸爸看见了，顺手扔进了垃圾桶。妈妈发现了以后，在后厨那么多人面前对爸爸大光其火，一点也不给留面子。”

    ——这是我不知道的。

    我知道，她会把已经送给人家的缸再要回来，理由是自己忽然也想积一点酸菜了；

    她会把人家淘汰下来的家什，一股脑儿地塞进饭庄后院，使那里像极了一个大型杂货铺；

    她会在已经跟人家签好了租房协议之后，忽然提出自己很想在那里养几只小鸭子，恳请对方无论如何也得给她腾出个地方来，弄得人家只好哭笑不得地退了房；

    从儿子正在装修的饭店回来之后，她会一遍又一遍地骂：“造型？什么造型？那不是往墙上贴钱吗？这个败家子！”

    偶尔，她也会坐在那里自言自语：“饭店我自己开不了，本来租好的房子又让我给搅黄了，我这不是没正事吗？”

    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4

    老公走的时候，她异常地平静。

    亲手为他擦干净身体，穿好衣服，然后对泣不成声的儿女们说：“不要哭，你爸是享福去了。开了几十年的饭店，挨了几十年的累，他终于可以歇歇了。”

    料理完后事，回到饭庄，环视着那里熟悉的一切，曾经的欢声笑语仿佛还回响在耳边：

    “小芝，别玩了，下楼吃饭！”

    “小芝，快下楼，尝尝我给你做的熏酱鸭子！”

    “别玩了，听见没有？！”“啪”的一声，楼上的灯一下子全熄了，她才和两个儿媳一个女儿从房间里慢悠悠地走出来，极不情愿地。

    ……

    泪眼模糊中，她仿佛看见老公端着热气腾腾的黑米粥，笑眯眯地走到她床前：“赶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等她吃好了以后，再照例把空碗端下去，然后折回来叠被子，收拾房间。

    5

    常听人说，为人“话不可说尽，事不可做尽，福不可享尽”。

    我不唯心，却觉得这话颇有几分道理。

    有时候，少说一句话，给自己留一点口德；少做一件事，为他人留一次机会；少享一点福，送亲人一缕阳光：这何尝不是一种满足和幸福呢？

    我曾经为一个同事总是心安理得地让老爸做饭而惊诧不已，她说：“这不是不孝，让老爸有事做，是让他觉得自己有存在的价值，他会因为看到我吃得香甜而高高兴兴，我有什么理由不让他开心呢？”

    忽然有点想不明白了。

    依涵说：“但凡认识妈妈的人，都觉得爸爸对她太好了，让她享尽了福分。以至于连上天都嫉妒，所以把爸爸带走了，留下她孤孤单单一个人。”
    如此说来，这价值的体现该是相互的吧，一味地付出或者一味地享受多多少少都有些偏执，久而久之，若想再去纠正怕是很难很难了。要么因不解而生怨，要么因再无机会而徒留遗憾。

    两者，都不是我们想要的。

    6

    秋去冬来，转眼又是一季的轮回。

    如果你还在，请你把欠我的还了我，让我有机会好好地疼你爱你；如果我还在，请敞开你的窗子，让我看到你的快乐和幸福吧！

    望着她暗淡的眼神，我仿佛听到了她内心的独白。

    星空不语，只有大片大片的雪花，静静地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