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或哭。
♠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在这春天里。
早上登陆人人,看到虾米公共主页上有这么一个提问:“说说近日让你一直单曲循环的那首歌。”
我笑了笑,起身倒了杯水。音乐盒清空后,里头唯一剩下的那首曲子仍在不间歇地循环播放。
“也许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也许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在这春天里。”
我知道,我不快乐。
情绪时起时伏时而焦躁时而平定时而压抑时而亢奋,但我始终不快乐。可以肆无忌惮地笑闹,同周围那些鲜活的年轻面庞毫无二致,只不过在掉转身的刹那,所有的笑容尽数敛去,放任自己陷入更深的空洞。
身边渐渐也有了还算谈得来的朋友,有时会相伴走一程路聊一会天一起吃一顿午餐,但无法交心——现在无法,以后怕也不会。
我似乎又回到了四年前的状态,但又隐隐不同。那时的自己是被动地被孤立,但心底到底是渴望有人作伴,于是才会将全部的心思扑进刚刚接触的网络、博客。而如今,我似乎是主动在周身筑起透明的墙,待人接物,愈发疏离。关心现实,却又与现实远远隔开。原本便是偏冷偏淡的性子,而今更是除非极要紧的事逼到眼前,否则诸事皆不萦于怀。
而孤独,孤独入骨入髓。
以前,常有人评价我“看上去不好接近但其实很好相处。”一夜,寝室里只留了我和Lucinda,我们各自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她道:“你给人的感觉就是亲近而又疏远。亲近是出于礼貌式的,疏远是因为你在这里给人的感觉也很飘。”
我愣了愣,然后笑着称是。
的确如此。对于大多数人,我的亲近是出于礼貌,而“飘”是因为我的心思并不在那。至于所谓好相处的随和性子,也不过一来因为不懂得拒绝二来无所谓罢了。
她又道:“你应该是极难付出感情但一旦爱上就肯定会陷进去麻烦了的那种。”
我再度怔忡,这次,我没有接话。
突然想起一日,在老乡群里,不知谈到什么,被同乡的几个学长学姐打趣感情问题,带着几分调笑和几分“理解”的理所当然。而我最后搬出的三没主义“没时间没精力没心情”反而倒使他们惊诧到无言了。我知道,在人们眼中,这时候恋爱的确是理所当然。我固执保持的独身,倒反而令周围所有人不解。
我始终清楚,两个人未必不比一个人孤独。更何况,我从不曾“遇见”。
似乎是十月,和荻通话,我以玩笑的口吻认真地道:“荻,貌似到传媒后,我的不婚主义已经升华到独身主义了。”
那是我头一次说出“独身主义”四个字。仿佛是终于直面一个我始终不曾发现和面对的秘密。
我到底是从何时起,在自己都还没清醒觉察的情况下,就悄悄开始为自己的独自老去做准备了?
当身边的女生会看到虫子就尖叫、看到流血的伤口会被吓到不知所措时,我一杯杯饮下自己从没有喜欢过的酒水,锻炼出不需要有人替我挡酒的酒量;一次次拒绝他人的援手,独自扛起单车、提起行李、拎起煤气罐摇摇晃晃地爬上四楼;一个人带着张地图走长长的路,纵然清楚自己是个毫无方向感可言的路盲;坚持学习自己并没有多少天资的武术、跆拳道,没想过在危险时能躲在谁的身后;甚至还一直打算学一点电路,学一点烹饪,准备考驾照并学会修车以便独自歌行天涯……
这么多年来,在我还不知道动机何为时,我一点点汲取着各种能力,一步步走向可以拒绝依赖和护持的独立。只是隐约觉得,应当如此。
我粗心地或是刻意地忽视掉这么一点——我对自己未来人生的规划中,从没有另一个人模糊的影子。
这个冬天,当我习惯性地伸出一只手握住身旁女生冰凉的指尖时给她取暖时,另一只手仍是微微拳起插在口袋里。我突然发现,这其实是个拒绝被握住但可以自行取暖的姿态。
我的手在冬天里始终是烫的,不会因寒冷而脆弱。
这个冬天,我终于狠下心,剪去一头长发。我始终喜欢短发,尽管自己并不适合。
然而那一刻,我看着满地发丝,突然忍不住想到,我到底剪去了什么?
我始终有对爱的幻想,但从未真正想过它会降临,也从未期冀过有朝一日它降临了,会能够长久。
我始终觉得,“共老”,真是个美好的词语。但从没有想过会有谁陪我走到最后——自我从懵懂地排斥到坚定地拒绝婚姻的那一刻起。于是,有一天,当我忽然想到,或许有那么一天,我独自一人蹒跚在韶华渐逝的光阴里时,只是悲伤,但并不恐惧。
也或许,如Lucinda所言,我不过是从未爱过罢了。这一切,也不过只是个不曾爱过的人悲观而无谓的臆想。
“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在这春天里。春天里。”
♣ 你说你孤独,就像很久以前,火星照耀十三个州府。
无意中看到一个投票——现在的你,觉得什么比钱重要?底下的选项有感情、房子、心底的幸福、家人的平安、健康的身体、朋友、性、孩子、没有比钱更重要的了……
我反复看了几遍,终于忍不住留言问道:“为什么没有理想?”一天后,投票发起人回复我:“我加一个选项去。”我没有再回话。
加一个选项减一个选项不过是一种形式,意识的缺失到底无从隐藏。
大学英语老师是个七十年代生八十年代长的女子。一次课间与我闲聊,我谈及自己喜欢文学。她笑了,哦,文学青年啊,在我们那个年代最吃香了。我告诉她我一直非常喜欢和向往那个充满赤忱而纯洁的理想的时代。她听了,表现出极大的惊讶和欣喜。她道,那个时候,虽然吃穿不好,但我们并不在意这些,我们追求的都是那种精神上的富足和崇高,都有自己的理想。可现在观念变了,你们都不这么想了。我们也要随着时代进步嘛,也就这么过了。但我们口上不说,心底,那些关于精神和理想的东西,始终都是在的。
这么说着时,她的笑容里有小小的满足和自豪。
我的心中,那一刻突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感动。为着那一代人悄然地坚守。
我突然又想到了海子的诗。他说,我和过去,隔着黑色的土地/我和未来,隔着无声的空气/我打算卖掉一切,有人出价就行/除了火种,取火的工具/除了眼睛/被你们打得出血的眼睛。
他在八九年三月二十六日死去。一篇纪念他的文字里写道:
世界上没有比海子的诗歌更坚硬的东西了。至刚的东西本来就蕴含了些许悲剧性在其中。海子便试图寻找点温柔的气息。我羡慕他有个纯洁的妹妹:“芦花丛中/村庄是一只白色的船/我的妹妹叫芦花/我的妹妹很美丽。”我更羡慕他有个成熟的姐姐:“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只想你。”实际上,海子比我们还要一无所得。没有“妹妹”也没有“姐姐”的海子为我们创造出凉入骨髓的温馨,这正是流星般的80年代令我尊重和向往的原因之一。
我无法想象海子这样的人活到90年代将是怎样的结局。至少,80年代,梦还是梦,美丽的还美丽着。
海子在80年代最后一个春天到来之前死去,他断然拒绝了90年代,他很明智。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得太快。”
八十年代在我尚未来得及诞生时,便早已过去。而理想,理想在任何时代,都不应失落。
在我菲薄的流年里,赋予我生命以重量的,唯有理想。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始终觉得,我的理想就是文字。文字是高过我生命的存在,是我生存的价值所在,是我前行的支柱。
可随着年纪渐长,我渐渐对这种想法产生困惑和怀疑。我总觉得,仿佛是少了点什么,将文学作为生活的一切,这不是我要的丰盛的生命。
我踏出自己如空中楼阁般飘渺而无根基的文字王国,将目光转向生活。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去关注路边的风景,看一只懒散地趴在地上晒太阳的猫和陌生路人的衣装表情。在不经意踏进的店铺里发现一些有趣的小玩意,装点自己生存的空间。关注热点新闻、社会现实,加以思考……
会有那么一日,我以一盏茶丈量时光,从容踏过一地跌落的繁花。抬腕的瞬间,袖底风起,翻过无字书的一页。而熹微的日光,在生命釉色的边缘,温存地打了个转儿。
岁月静好。
于是我开始渐渐明白,文字可以是生活的方式,生活的态度,但不能成为生活的全部。
我始终秉着生活为了文字的态度,并自以为这便是心无旁骛,却不知自己过于偏执着了相。文学不应成为限制生活的枷锁,唯有生活,可以使文学的路愈走愈宽广。
我的理想并不是文字,而是我想并将要如何活着——文字是我理想的一种生活方式,这其中包括了书写和阅读,以及书写和阅读带给我的一切——包括生活习惯、品味和情趣。文字是我通向理想的路径,我想通过文字成为我想要成为的人,走过我所向往的生命,达成我希望成就的高度。
黑塞在《德米安》里如是言道:我常常幻想未来的景象,梦想自己可能会成为的角色,或许是诗人、预言者、画家等等。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我存在的意义并不是为了写诗,预言或作画,任何人生存的意义都不应是这些。这些只是旁枝末节。对每个人而言,真正的职责只有一个:找到自我。无论他的归宿是诗人还是疯子,是先知还是罪犯——这些其实和他无关,毫不重要。他的职责指使找到自己的命运——而不是他人的命运——然后在心中坚守其一生,全心全意,永不停息。所有其它的路都是不完整的,是人的逃避方式,是对大众理想的懦弱回归,是随波逐流,是对内心的恐惧。
找到自我,坚持自我,不脱离生活,也不泯然于众人。被他人、环境影响是一种必然。但心底决定你是谁的内核,和内心最深处的一处心乡,必须固守。
有时,我会想,或许,我此刻的疏离,亦是一种本能地自我防护。在这个风气浮躁、功利性过强、只重表面不重思考和理论知识的积累的环境里,想坚持自我不被同化,很困难。而孤独,可以让人冷静清醒,并将自我与周遭隔开,以一种旁观的姿态观察身边的环境,独立地思考,并内省自己。
一日,看到有人引用海子《歌或哭》中的句子。你说你孤独/就像很久以前/火星照耀十三个州府。
长久的怔忪。
“安庐凤颍徽宁池太,滁和广六泗,八府五州,良士于于来日下;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宫商角徵羽,五音八律,新声袅袅入云中。”
印象里,这是北京安徽会馆戏台的一副对联。
十三个州府,八府五州,不正是安徽!在诗人离去后,长星的光芒,穿过天井,依然固执地照耀着这片土地。
在一瞬间,孤独被被具化成意象。淳朴而安宁的村落,村落里的青砖黛瓦马头墙,和墙角探出的一枝梨花。
那一瞬间,海子不是已死的诗人,他是我始终孤独的同乡。
我的孤独,倏忽间弥漫成无尽无休的乡思。
原本打算写得并不是这篇东西。会被写成这样完全脱离我起初的思路我也很无奈。原本计划里有四个部分,没想到前两个就写这么长,于是干脆把剩下的原本最初的主干直接省了。
全篇不过只是一时兴起一刻情绪罢了,但文中仍是暴露出自己太多繁杂的心绪。很有把第一部分删掉的冲动。笔调太重太直接,且条理混乱。
于是,某个瞬间,我有发起投票的冲动。关于第一部分删与不删。既而又觉得麻烦且无必要。你们愿意的话随性发表意见便好,反正估计我最后删或者没删都是看自己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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