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切，都开始于一场邂逅。

 

锦生第一次遇见苏然的时候，是八月。那时候他的人生正处于黑暗，工作上的不顺利，感情上的失意，他觉得自己需要一次重生。而旅行是最好的方法。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开始新的生命。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国内偏远的地区。仿佛冥冥中有人指导一样。他在那里遇到了苏然。

 

在一大堆旅客中，他很快就注意到了他。干净清秀的少年，有柔软的亚麻色短发。然后他看到他转过头来，对他微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的笑容很温暖，是冬日里和煦的阳光。

 

你是哪里人？他问。

 

上海。

 

真巧，我也是上海来的。不过我老家是在杭州。

 

哦？我小时候也是杭州。

 

这么说来，我们很有缘呢。他笑着说。

 

就这样，他们开始交流。他是很健谈的男孩子。锦生有一点点高兴，一个人的旅途的确会让人寂寞，而锦生，其实很害怕寂寞。

 

他们一起走在古老的青石路上。刚下过雨，石板路面犹如青铜镜。路上他一直在说话，锦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李苏然。现在是复旦大学新闻系的学生。

 

锦生并不是健谈的人，准确来说，他不喜欢和陌生人过多交流。他对他们总是有过多的防备。可是苏然不同，他不知道为什么很信任他，也许是在异地的偶遇，让人分外亲切吧。

 

他们住的客栈叫做彼岸。很美丽的名字，是很古老的房子。中间是大厅，有休息室和餐厅。二楼是客房。房间很简单，但收拾得很干净。房间的墙上还挂了一幅画，是中国国画。没有落款，可苏然很喜欢，一直在念叨着。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画是年轻的小老板画的。老板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笑起来的时候有浅浅的酒窝，甜美而又质朴。不同于这里的居民。他有一张很清秀白皙的脸庞，非常干净纯真。苏然对他很感兴趣，一直在和他交流。锦生忽然觉得有种被抛弃的失落感。他有些困惑。苏然不过是一个跟他见面不过一天的人。

 

快傍晚的时候，他们在房间收拾了一下，然后决定一起去散步。听说，小镇的晚上美丽异常。

 

暮色染尽，小镇上开始点起盏盏小灯，像是夜空中深深刻印的繁星。这里和上海是两个世界，在上海是没有夜晚的。在这里，他们觉得很宁静，锦生有点明白苏然为什么会选择这里，也感谢当时杂志上偶然的一瞥。

 

他和苏然浅浅地交谈，仿佛是多年相交的朋友。他的心情很愉快，上海的一切仿佛真的已经是过眼云烟。

 

就这样，锦生开始感激上苍的这次旅行。

 

遇见苏然是劫。可是他心甘情愿。尽管他对于这心甘情愿，不能过多解释。

 

 

2、

 

再次遇见苏然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那次分别后，他们互相留了电话号码。是苏然的提议，他一向是开朗擅于社交的男孩子，锦生没有犹豫答应了。但回去后苏然并没有联系锦生。因为一场旅行建立的友情，本来就显得单薄而又脆弱。锦生渐渐忘却了苏然，只是偶然的时候，他会忽然想起那个温暖的笑容。但印象中的那张脸却开始慢慢模糊。

 

第二次见到苏然，是在一家酒吧内。因为特别的性取向，锦生一直与一些同类人蛰伏于那个小小的空间内。认识了许多朋友，当然也有很多一夜情对象。他对苏然的出现并不感到惊讶，或许是早已认定苏然和他是同一类人。在这方面，锦生有异常敏锐的直觉。

 

第一眼，苏然并没有认出他，只微笑地对身边的阿Paul说，怎么，新人？

 

阿Paul笑笑说，锦生以前也经常混这里，只是最近少来了。差不多你来的这三个月内他一次都没来过呢。

 

锦生是有些失望的，但他还是微笑道，我们认识。以前旅行的时候见过。

 

苏然“啊”了一声，然后笑道，看我这记性。周锦生，对吧？

 

酒吧里的人一到夜晚就化身为妖孽，一个个打扮地花枝招展想尽办法勾引对方。苏然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给自己点了一根烟。锦生走到他身边，说，怎么不过去？

 

苏然朝他懒懒地吐着烟圈，说，不想去。怎么样，我们偷偷跑出去吧？

 

 

他是那种说到做到雷厉风行的男孩子，二话不说带着锦生离开了酒吧。半夜他们两个一起趴在天桥上，望着脚下那片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天空是一望无垠的暗红，像是凝固了的血液。深秋的风很大，呼啸着吹在脸上，令人窒息。

 

苏然眯着眼，一直没有说话。

 

锦生问，白天不用上课吗？

 

不用。我不喜欢上课。

 

为什么？我很羡慕你们学生，也想念从前的在校生活。入了社会后烦恼的事情也多了，当初那份纯真也找不回来了。

 

 

纯真。你认为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东西吗？

 

苏然的眼睛中温度骤然降低，锦生那一刻并不明白原因。后来他懂了，但是后来一切都变了，他最终也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3、

 

锦生和苏然的交往在半个月后。苏然执意要和锦生在一起，锦生觉得很唐突，但心底觉得并不讨厌，于是便默默接受了。阿Paul听说后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既然交往就认真点吧。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何年，但既然他已经出国了……

 

锦生说，我知道。只是需要时间。

 

阿Paul说，你别嫌弃他就好。

 

锦生不明所以。阿Paul自知失言，于是解释说，苏然的家里不太好。

 

锦生笑笑说，你怎么也这么世俗了。再者我们还只是交往罢了，又不是结婚。

 

那就好。阿Paul点了根烟，没再反对。

 

 

4、

 

他们开始同居。

 

人就是这样，慢慢地相处，然后慢慢地剥掉对方美丽的面具，露出丑陋的血肉。

 

苏然是个没有固定作息时间的人，很多个晚上，他都伏在电脑前面，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唯一知道的是，他很高兴的。是真的高兴，不是刻意伪装的虚假笑容。锦生终于知道那次的旅行让他造成了多大的错觉。苏然并不喜欢笑，也不喜欢交谈，很多时候他们之间只是一场沉默。然后做爱。

 

锦生没有拒绝苏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他们经常纠缠到深夜，伴随着低低地呻吟和粗重的喘息。锦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彼此之间的关系。是恋人，但好像永远隔了那么一小步，无法跨越。是朋友，他们显然已经过了。

 

这样的关系没有责任，似乎也是苏然所喜欢。半夜的时候，锦生常常醒来。因为苏然睡眠似乎很不安稳，几乎每晚都可以听到他轻声的呢喃。

 

黑暗里，苏然总是习惯把身子蜷成一团，表情抑郁而又孤单。他时常会发抖，半夜常被噩梦惊醒。

 

锦生总是试图掰直他的身子，然后抱住他。

 

他想也许他可以给苏然一些温暖，尽管他不知道苏然是否会接受，他像是个什么都想要的男孩，可是又高傲的不愿接受任何怜悯。

 

心情的平静的时候，苏然也会微笑。笑容甜美如幼童，非常干净与纯真。锦生承认，苏然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男孩子，在看到他微笑的时候，自己是感到心跳在加速的。

 

 

5、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射进这个小小的玻璃房内，苏然穿着白衬衣窝在沙发上安静地看书，像个乖巧的孩子。

 

锦生坐在一旁看着他。阳光下他的指尖修长而又漂亮，只是有些微微泛白。

 

在看什么书？他问。

 

《情人》。他简单地吐出几个字。阳光下他长长的睫毛就像一把金色的小扇子。

 

喜欢杜拉斯？

 

是。

 

呵，我很少看到男孩子喜欢。她太绝望了。男孩子还是看点阳光明朗些的好。

 

看来我们有代沟。也是，你这么老了。

 

……

 

我开玩笑的。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锦生也笑了。他想他是喜欢苏然的，虽然不如像第一次和何年那样令人轰轰烈烈，但这样平淡温和的感情或许更加真实。这才是他能够真实抓住的。

 

 

6、

 

何年回来了。

 

锦生以为自己肯定会内心起伏不定，无法自控。但是事实却异常的平静。也许是因为他有了苏然。也许只是时间抚平了他的伤口。

 

跟何年一起回来的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何年介绍说，他是Alex，我男朋友，美国人。我们计划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回来见父母。

 

锦生。你还好吗？何年微笑着问他，丝毫没有一点尴尬，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他的旧情人，只是一个分别已久的寻常朋友罢了。

 

我很好。恭喜你。他是我的男朋友，苏然。锦生微笑地拉过苏然介绍。

 

苏然，他是何年。

 

我知道，他是你的旧情人。阿Paul跟我提过你的过去。

 

苏然大大方方向何年伸出手说，你好，我是李苏然。恭喜你结婚。

 

何年笑得风情万种。他本来就是英俊异常的男子，爱情的滋润让他更加的明艳。何年说，你的样子真像我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