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若干年后，陈皇后被废，迁居长门宫。卫子夫被立为皇后，成为未央宫的神话。

又过了几年，卫子夫色衰爱弛。王夫人获宠。未过几年去世。

又几年，李氏兄妹专宠。

又几年，李夫人去世。李氏一家被诛，李延年也不能幸免。

又几年，卫皇后陷入巫蛊一案和太子谋反一案，卫氏一族被诛杀。

很久以后，赵婕妤（钩弋夫人）获宠，诞下皇子刘弗陵，立为太子。为防止日后“母壮子幼”的局面，杀赵婕妤。

 

几十年过去了，墨玉早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了。她望着这个未央宫的更迭起伏，看着他身边来来去去的无数美人，望着他对所有人的绝情，微微一笑。

 

这个无情的帝王果然已经没有爱了。

 

 

上篇。

 

建元初年，适逢新帝大婚。那是一场盛事况举的婚礼，墨玉在随行侍候的宫人中用眼角偷偷望了一眼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即将母仪天下，世间最幸运的女子。凤冠霞帔，黛眉朱唇，当真是容颜绝色而高贵的女子。

 

漫天的花瓣纷纷扬扬，未央宫高台上的笙歌响起，一片旖旎景象。墨玉看到那个威严尊贵的天子伸出手去迎接她，她的笑容绽放成一朵艳丽无比的芍药，倾国倾城。金屋藏娇，他在数年前就许她一个诺言，给她生生世世。那是全天下女子都羡慕不已的誓言，她轻而易举就得到了。那时墨玉天真地以为，她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子了。

 

前三个月，她无疑是快乐的。可是三个月后，她的脸上总是混杂着痛苦而暴虐的神情。墨玉不明白，难道他待她还不够好么？甘泉专宠，嫉妒了多少姬妾。她的脾气暴躁异常，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折磨身边的人，只有阿娇自己心里清楚，她有多么绝望。金屋藏娇，早已化为一场镜花水月。

 

遇见韩嫣是命，墨玉至今这样认为。冥冥中她注定要遇见他，也注定要为他孤独一生。

 

那一日墨玉和另外几个宫人因为一件衣服的花色不满意而被她责罚在外殿跪着。两个时辰过去，腿早已失去麻木。夜色一点点铺上整个宫殿，一盏盏地宫灯被点起。墨玉以为，不到天明这场折磨是不会结束的。然后命运总是让人那么难以预料。有个异常动听的男子声音响起。

 

“怎么都跪着？叫她们起来，晚上天凉。”

 

“回大人，这事奴才做不了主。皇后殿下的命令，不到天明她们不得起来。”掌事的宫人解释着。

 

他充耳不闻，对着她们道：“都起来，皇后要怪罪的话，就来找我好了。”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墨玉不禁好奇地抬头悄悄望了他一眼。

 

这一眼，几乎叫人无法转开目光。这是一个英俊异常的男子，玉面朱唇，身材欣长，一袭浅蓝色衣衫。在这后宫中，除了当今天子，是不能有男人进入的。墨玉对他的身份好奇异常。

 

他发觉了墨玉的目光，冲她淡淡一笑。那个笑容，仿佛是从冰川上绽放出来一朵最妖艳的花朵。墨玉全身的血液忽然在那一刻全部涌到了脑中，心脏无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在这个时候，他又冲着墨玉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扬长而去。

 

墨玉忍不住伸长了脖子追寻他的背影，心中不知为何隐隐失落。掌事的宫人冷哼一声道：“这个韩大人，真是无法无天，连皇后的命令也不放在心里。也罢，他要为你们强出头，你们就起来吧。明天啊，准要大闹一场了。”

 

墨玉忍不住问道：“张舍人，那位大人是谁？”

 

张舍人冷笑道：“他？人家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弓高候的孙子，韩嫣韩大人。”

 

韩嫣，连名字都这样动人。墨玉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不知为何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美。她这样的欢喜，根本没有听出张舍人语气中的那种轻蔑。

 

墨玉私下开始打听关于韩嫣的事情。绿珠红着脸轻笑道：“咱们的陛下，可不只喜欢女人。韩大人这样倾国的姿色，陛下又怎么会放过？”

 

关于男风的事情，墨玉也略有所闻。皇宫淫乱，什么样的事情没有，可她却想不到，那位韩大人也会竟然也会是这种人。望着墨玉的神情，绿珠掩嘴轻笑道：“韩大人风流倜傥，长得又这样好看，宫里头有多少人巴巴得等着看上他一眼呢。”

 

墨玉红了脸，嗔道：“谁想看他了？”心里却砰砰地跳了起来。

 

 

由于韩嫣特殊的身份，所以他是永巷中除了皇帝以外唯一的男子。墨玉在皇后所在的甘泉宫伺候，所以见到韩嫣的次数并不多。这不免让她有些惆怅。

 

第二年的春天，大片的桃花开得纷纷扬扬。上林苑中百花齐放，万紫千红。那一日大群的侍女陪着皇后出去踏春赏花。所有人为了她的一次赏花忙碌不已，唯恐一丝的怠慢。墨玉又一次看见了韩嫣，心脏仿佛被狠狠撞击看一下，完全发麻。

 

他一身朱褐衣衫，玉树临风地策马从上林苑中奔驰而过。在他后面，有个玄色衣衫的男子在拼命追赶，一面策马一面喊着：“王孙，等等朕。”

 

在场的人立刻下跪，礼还未行完，这位天子和韩嫣早就没了踪影。大家面面相觑，脸上混杂着各种各样的神情。下一刻，是皇后尖锐地声音，“回宫！我要回宫！”她的神情扭曲，混杂着嫉妒与怨恨。

 

那一刻，墨玉终于明白了皇后为什么这样喜怒无常，经常郁郁寡欢。她不是最幸福的女子，相反，可怜到了极点。那个人给了她最美的誓言，却在数年后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紧接着，她想到的却是，韩嫣，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皇后？

 

 

大队的人马又急急地回宫，墨玉却在中途耍了个小心眼，转而又回到了上林苑。她心里有个直觉，她会遇见韩嫣。

 

果然，韩嫣欣长的身体懒懒地靠在一棵树旁。墨玉悄声走了过去，躲在一边，却不敢出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也是好的。韩嫣轻笑一声道：“躲在一边偷偷摸摸做什么，要看便大大方方看吧。”

 

被他发觉，墨玉的脸一下红得厉害，几乎要烧起来。她怯怯地走出来，站在韩嫣面前，不知所措。

 

韩嫣笑道：“是你啊，上次被阿娇罚跪的那个？”

 

他居然还记得我！墨玉心里一阵激动，几乎没注意到韩嫣对皇后的称呼。直呼皇后名讳，是死罪。“奴婢墨玉，见过大人。”墨玉微微行了一个礼。

 

“你回来干什么的？”韩嫣眯起了眼睛饶有趣味地望着墨玉问道。

 

墨玉紧张得结结巴巴，连忙编了个谎话道：“奴婢……奴婢丢了一样东西，想、想回来找找……”她越说越觉得没底气，几乎可以想象韩嫣大怒的样子。

 

可是韩嫣没有生气，反而瞪大了那双漂亮妖媚的丹凤眼，满脸天真地说：“真的？什么东西？很重要？我帮你找找吧。”

 

墨玉仰头望着他，对他的孩子气简直目瞪口呆。这真的是那个外界传说骄纵无比的韩嫣？发了一会儿呆，才惊觉不妥，连忙垂下头去说：“怎敢有劳大人？奴婢自己找就可以了。”

 

“那行，你自己找吧。我休息一会儿，别吵到我。”韩嫣打了个哈欠，坐下来靠到树旁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仿佛一把黑色的小扇子。墨玉痴痴地望着他，忽而又红了脸。

 

仿佛是感觉到了墨玉的目光，韩嫣又猛然睁开眼睛，一扯嘴角笑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墨玉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几乎要滴下血来，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想了想决定避开这个问题，不怕死地问道：“大人怎么不回去，夜里会冷，小心着凉。”

 

韩嫣随手扯了一朵花玩，懒懒道：“回去做什么，难道还要破坏他们夫妻？”

 

夫妻？墨玉疑惑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原来今晚皇帝要留宿甘泉宫。可是留宿又怎样，心不在那里了，要人还有什么用。墨玉也是女子，知晓一个女子最不能容忍什么。她心里想什么，脸上便露出怎样的表情。韩嫣聪明的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一扬眉道：“你是不是在替皇后打抱不平？觉得世界上要是没有我这样的人就好了。”

 

“奴婢不敢。”墨玉忙不迭地否认。

 

“呵。”韩嫣自嘲地笑笑，“你这么认为也没什么错，连我都觉得自己的出现是个错误。”

 

“不，不。大人您怎么会怎么想？陛下深爱大人，离开了大人陛下就不会那么快乐了。”

 

“哦？你怎知道他一定要我在身边才会快乐？他是皇帝，他身边要多少美人就有多少，何须在乎我一个？”韩嫣挑眉问道。

 

“奴婢……奴婢就是知道。”墨玉抿了抿嘴道，忽然又抬头问道：“大人，您不快乐吗？”

 

韩嫣扬眉，眼中的光芒转瞬即逝，恢复了一贯懒散而邪气的笑容道：“我为什么不快乐？这天下，我要什么便有什么。”

 

墨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其实她只是想说，我知道的。韩大人你并不快乐。一个人的笑容可以骗人，可他的眼睛骗不了人。

 

可她算什么东西呢，又有什么资格去对他说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