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静好,免我颠沛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第一次见她,是在我5岁那一年。

爸爸指着她,冲我笑着说,这是妈妈。

我愣愣地看着这个张扬跋扈的女人,怯怯地躲到奶奶身后,斜着眼睛,偷偷看她。却见她眉目间的不友善,那时便知道,这个女人,许是不欢喜我的吧。

 

我十岁那年,爸爸看着我的成绩单,叹了口气。我躲在暗处不敢看他。于父亲,我亦是畏惧的。我知道我的成绩愈加的不好,这已是不能避免。我跟着目不识丁的爷爷奶奶长居乡野,自是无人管教。我听见父亲小声地跟爷爷商量,说要接我到县城。

 

爷爷说,她会同意吗,当年说好了是等璐儿18岁才接去县城的。

父亲指着我的成绩单,说,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再不管教,就废了。

 

父亲终是不管不顾地跑回县城同她商量。她自是不允。而父亲亦是坚持。同乡急急跑来告诉爷爷,说那个女人撕碎了父亲的衬衣。又是巴掌又是脚踢的。爷爷心疼地摸着我的头,说,孩子,你爸爸真不容易。以后要好好孝顺他。

我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父亲如愿以偿地接我回县城。那是我十年来第一次出远门,年幼的我对城里的一切都感到无比的新鲜。人来人往的街道、飘香四溢的小吃店,那么繁华、那么令人手足无措。我依稀记得我当时穿的是一件黄色的连衣裙,有点像向日葵的颜色。很明媚、很炫丽。我剪了一个学生头,父亲说在县城里边学生要有个学生的样子。他给我买纯白色的T恤、米色的七分裤、秀气的白色球鞋。

待她折回时,我正在屋里看电视。爸爸谄媚似地帮她拖行李,对她嘘寒问暖、呵护备至。我知他是在讨好她。她倒不曾刁难我,只是权当我是空气般,不作回应。


吃饭的时候,父亲时而示意说给她夹菜。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她却默默地离开了座位。那几天,家里死气沉沉的,仿佛间,有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果然,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他们终于吵架了。夫妻吵架也许再正常不过,然而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种阵势。她歇斯底里地冲我吼道,滚,滚。你个拖油瓶。

她掐父亲的脖子、抓他的头发。她用手指着我,说我再不滚,她便拿刀砍我。

我哭的更厉害了,隐隐中似是无限的畏惧。我知她是说得出,做得到。多年前,据说她曾砍伤了父亲的右腿,辛亏抢救及时,并未落下病根。

父亲神情惶恐地把我锁在屋内,门外是她歇斯底里的叫唤。她拿着菜刀在门外吼着,你有本事别出来,你出来,我就砍死你。你这个扫把星。

 

年少的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害怕。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那么对我。我反复思考我不是做错了什么,才使她这般恼怒。十岁,我已经学着自己洗衣服、自己炒隔夜的剩饭以果腹。我不明白这个疯女人为何处处针对我。那夜,我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夜深,我被噩梦惊扰,而枕巾已然湿透。

次日醒来,是爷爷苍老的面容,爷爷哭丧着脸,对父亲说,你千方百计要接璐儿来这,就是这么对待孩子的吗?如果璐儿真的被那个疯女人杀了,我看你还有何颜面?

我看着神色愧疚的父亲,十岁的我已然知晓,这个男人,怕是保护不了我的了。而这件往事,之后的无数次也曾成了惊扰我的噩梦,久挥不去。

 

那日,父亲头破血流地进了医院,那个女人一回到家,便给了我一巴掌,弟弟问她,爸爸呢?她怒气冲冲地踢了我一脚,说,被这个害人精害死了!

那晚,我很害怕。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是我害死了父亲。初冬的夜里,我用刺骨的凉水擦洗着身子,泪流不止。

到了后来我才知道,不过有人说闲话,说父亲是二婚,说我是拖油瓶之类的。父亲气急,便动了手。那一年,她最无法忍受的便是我的到来,使得她接受无数人的指点、非议。

 

我上初中那年,恰11岁。只因无法忍受这般煎熬,便写了封离别信,执意要跟随爷爷奶奶。我不要上学、不要再受她的折磨。而这次,父亲亦是站在她那边的。他们骑着摩托车到乡下抓我回县城。我心灰意冷差点跳了河。即使是死,我也不愿与她同往。那是我第一次独自坐着客车回乡下,幸好没有走丢。父亲抓了我二次,第二次回家时,她用皮带狠狠地抽我、命我罚跪。父亲在一旁不言不语。整整一夜,我不曾合过眼。我跪了整整一夜,胳膊上处处都是鲜红的伤痕。整整饿了三顿。最后她问我,还跑不跑?我哭着朝着她点点头,又摇头。我不明白我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过,竟要罚跪这么严重。而我的父亲,这个伟岸的男人,竟是帮不了我的。我不知道,他在看着我受苦时,心,是否也会跟着疼痛。


许是受过再多的苦楚,我对一切看得太过淡然。我不要念书、亦不要再寄人篱下。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自由。我在书本上一笔一划地写着“自由”这二个字。却是深深切切地希冀他俩再大吵一架,如此,她肯定会让我滚,我倒是希望她这么做。她既是让我滚,我滚便是了。她不稀罕我,这,大家心知肚明。

 

想来,我能念到大学毕业真是不容易,每每学校开学前,她总是借机与父亲吵架。无非是不想为我出学费。她挂在嘴边的永远都是,你不是我生的,学费找你亲妈要去。这些话我听了十年,早已学会了漠然以对。而且我对这个所谓的亲生母亲亦无多大好感。

 

她的脾气极为暴躁,稍有不顺,便拿我出气,不是罚跪便是拳打脚踢。我想不明白,父亲明明是接我来享福的。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厄运。她经常发了疯似的,不准我上学。父亲这厢急得长叹气,这厢,我傻愣愣地站在那,不敢挪动。至今想想,我竟是如此这般的怯懦。父亲劝了千百遍,她亦是不加以退让,父亲幽幽地看着我说,快叫妈妈。

我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终是开不了口。活了十几年,我就没喊过这个词儿。爸爸急了,拉着我到了她的床前,我低低地喊了声,“妈妈。”

我瞧见她流了泪,想起奶奶曾告诉我,嘴要甜,虽然不是亲生的,只要喊了妈妈,她肯定会对你好的。我傻傻地信了。

 

日子依旧平淡如水地滑过。他们依然会吵架。她丝毫容不下我。她揪我的头发,一副仇人眼红的模样。久而久之我也就习惯了。我也渐渐融入了城里的生活。我也跟他们一样学着讲普通话。上课、下课、吃饭、写作业、睡觉。周而复始。


父亲每日给我一块钱用来买早点。我往往买2个素包子。一个3毛钱,二个便是6毛钱。很多次,我好想坐下喝碗粥。然转而一想,罢了罢了。一天省下4毛钱。一个月便能省下12块钱呢。某一天听见那个女人对父亲说,你女儿早上吃2个包子、喝碗稀饭。还能剩1毛钱。

她是不是连这一毛钱都要收回去呢?我嗤之以鼻。真是惜钱如命。往往父亲会忘了给我早餐钱,我宁愿饿着肚子也懒得向父亲讨要。自小,我便学会不向他们索要。即使是父亲,亦是如此。

 

我定然是早熟的,不然为什么每逢学校要交补课费、报考费、这个费那个费的时候,心总是沉甸甸的。我始终觉得不好意思开口找他们要钱。仿佛是自己海吃海喝花掉了似的。每一次讨要学杂费的时候,总要看她的脸色,我早已倦了,表情也渐渐麻木了。我很羡慕那些朝着父母撒娇要买这个买那个的孩子。我知道我不可以。从小到大,家里没有人认认真真听过我说话。他们不信任我。似乎是把我当作了外人。有一段时日,她甚至不许我踏进她的卧室。稚嫩如我,不过是想看看电视而已。就连这微薄的请求,亦是不能满足。


都说家是避风的港湾,可为什么我却觉得这总是个给予人伤心跟绝望的地方呢?现在想想那会其实我还是很怕她的。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自己太胆小、父亲太过怯弱。这个家于我而言,是没有爱的。有的只是怀疑与冷漠。

 

我15岁那年,家里丢了100块钱。她指明是我偷的。她揪我的头发,狠狠地掐我的头皮。嚷着叫我拿出来。天知道,我根本没碰她的钱。可是她不信,她只相信她的儿子。而外人,只有我一个。她成天炫着,家里出了个贼。我哭的歇斯底里。一个15岁的孩子,如果连家里人都不给予信任,我还能相信谁呢?从此,我学会了躲藏。回到家后,习惯径直走向房间。饭好了,出来吃饭、接着午休、午休完了,去学校、下课了回家自己炒饭吃。吃完了去上自习。不再多说一句话。亦不笑不闹。那个女人某天又找茬,说我很做作,很虚伪。只因她一友人瞧见我在学校同朋友嬉笑。而我在家是从不多说话的。她说我是做样子的。在家里做乖乖女,在外边疯疯癫癫。我不屑与之争辩。也许我是很虚伪吧。但这一切,却是她逼的。是她磨灭了我的童真,继而变得冷漠而傲然。

 

从未有过的疲倦。想起以前念书那会。我自觉学理科略有吃力,好不容易开了回口说,想转学文科。那会我文科不错,如若当时悬崖勒马。今日也许早已经金榜题名。怎料,那个女人却一票否决,说,“这个决定当初是你自己选择的,哦,现在知道理科不好学了?要改科了。晚了!现在改科得浪费多少钱啊?”钱钱钱,还是钱。钱,真的是个好东西。在做这个人生抉择的时刻,所谓的父母,没有人过问过,亦无人支持。我还只是个孩子,还无力承担如此沉重的担子。

 

父亲自车祸后,她的气焰见涨,更是容不下我。按理说,聪明的女人该会善待我,只需把我供上大学,以后我定不会知恩不报。怎奈,她并不是聪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