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戏。绾绾宛如一阵轻风，悄无声息地闯入了穆扬的生命里，并掀起惊涛骇浪。就像很多年前，穆扬挟携着千钧之势攫取了那女人的芳心，不费吹灰之力便毁了别人的城池。因果轮回，你方唱罢我登场，人生戏台上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题

壹、『一折西厢和泪听』

　　华灯初上的城市，烟光迷离，颓废奢靡。

　　十二月的北国，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费城。北国极北的富庶城市，此时轻雪微澜，像心不设防的少女一样烂漫。属于繁华城市的特有热力，未及将细末的雪飘消融，便被十二月的冰清凝刻成一种净洁之姿。

　　戏院，在费城这样的大都市，虽与城市的主格调显得格格不入。却因着一帮票友的鼎力支持，变得不可或缺。灯火辉煌的长安戏院，虽然只有寥寥可数的几只魅影，台上台下的氛围却空前绝后地热烈。

　　在十二月冷却的浮光里，抛开身后的万千繁华，坐在冷清的戏院里品茗、听戏，确是一件很既风雅又有品味的事。

　　戏台上，粉墨登场的戏子正唱的是一折西厢，饰旦角的那位绝美至极、表相温婉的女子，却有着一副能让人感到万古苍凉的嗓子。一下子，就将人带回千年前那场香艳的往事里，让人揪心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的凄凉，纠结于劳燕分飞后那份彻心彻肺的疼。

　　斜刺里，一双白皙修长的手递来一方白手帕，绾绾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泪痕满面。自打爱上听戏，绾绾总是这样不知不觉就会中了戏里布下的埋伏。待看清那只手的主人，绾绾不紧不慢从包里拿出湿巾，优雅拭去颊上的湿痕后，嫣然道谢。

　　男子叫穆扬。绾绾听到男子自我介绍后，淡淡微笑。

　　绾绾一袭紫红色旗袍，披着那件雪白的狐裘披肩，薄施粉黛，美艳无双。

　　穆扬西装革履，衬得深刻的五官更显英气逼人，加上中年男人特有的成熟与魅力，整个人周身像有强大的磁场。

　　时间是没有记忆的。城市的记忆也只有韶华盛极的一瞬。惟有人心，可以将恩怨情仇长久地锁于生命最深处的囚牢，时时拿出来悼念。

　　有那么一瞬，又有饱含冤孽的泪从绾绾清亮的眼睛里流出，像是在一点点化去内心的污浊。

贰、『墙角有只淡定的猫』

　　而后的十多天里，绾绾几乎每天都会收到穆扬恰到好处的问候，心里感觉满满的温暖，又觉嫌恶厌憎。

　　不知人的耐心的保质期有多久？尤其是持重成熟的中年男人，对于心仪的猎物，会保持多久的狂热？这样想着的时候，绾绾头一次应了穆扬的约。记得梦中梦见可怕又深具诱惑的东西时，若不想陷入更深的恐惧中，就只有勇敢地绕过去。可是，同时又会失去很多乐趣。

　　一个非常晴好的日子，淡淡的阳光爬入硕大厚重的红木雕花窗，在桌上的茶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绾绾和穆扬相对静默，各自默默地品着茶。不知过了多久，谁挑起话头，两人转又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从远古神话聊到华夏上下五千年历史，由史及诗，又天南海北乱侃一通。穆扬的夫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茶吧里，饱满的双眼里盈满了光泽。

　　绾绾识趣告辞。拐角处，猝不及防转首，将身后两人脸上丰富的表情一览无遗。唉！婚姻难道就是这样？这难道就是世俗人生常引以为傲的幸福？婚姻是抢占地盘？爱情又是什么？绾绾一头雾水走向了停车场。

　　回到费城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天，却仿佛将藏在暗角里的光阴都默了一遍。记得十数年前，学校后面还只有荒芜的山峦，十多年过去，山峦被铲成平川，上面建起了住宅楼、马路、花园……现代人引以为傲的小区，替代了原生态的荒凉。可是，内心却越来越像原来荒着的山峦，肃穆、静默、恒久。有些逝去的东西，总是难以弥合了。

　　开车经过陵墓，陵墓外爬满枯藤的瓦灰的墙角下，有只毛色杂乱纵横的猫悠然地卧在那晒太阳。发觉有人在着意看它时，还会用前爪搔搔脖子，很有搔手弄姿的感觉。

　　将车泊在陵墓外的停车场。绾绾独自爬上了陵墓后的金凤山，寒冬的劲风凛冽依旧，稀薄的阳光在这里简直只是可有可无的装饰。绾绾杏色的风衣，在狂野的风里像只几欲飞起的蝶。脖子上鲜艳的丝巾像盛开着的花一样娇艳。

　　向暖的午后，绾绾只觉十指间一片氤湿。忽然间，绾绾就想起了陵墓外墙角下那只怡然自得的猫。于是，甩了甩两颊散下的碎发，优雅地理了理颈上的丝巾。

叁、『孤月在眉』

　　是夜，借着三分醉意，绾绾发了条信息给穆扬。

　　几分钟后，穆扬火急火燎出现在人头攒动的酒吧里。海烟和静学恰在这时到来。因为长期的神经衰弱，绾绾惯常需要用脂粉掩饰的煞白脸庞，在灯光及酒力的催化下，显得妩媚妖娆。言谈间，向穆扬介绍海烟和静学两位闺中密友时，展现出的万种风情，实是美不胜收。

　　穆扬有着惊人的酒量。可是今晚，却与海烟和静学推杯换盏没一会就有些醺醺然。都说文人雅士皆风流，何况美色当前，本身就具有不可抵档的诱惑。趁着几分清醒，穆扬将绾绾扶到出租车里，鬼使神差让司机将车开往费城最大的酒店君豪。彼时，另外两人在吧台上正醉得不省人事。

　　刚到酒店房间，穆扬就开始觉得头晕脑胀意识溃散，未几便不省人事。第二天清醒时，穆扬仍觉得头昏脑胀，仿佛一直沉在梦里却又意识清醒。绾绾已不知所踪，手机一直处于关机中。穆扬此时并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穆扬带着一身赶不走的疲惫回到家，看到妻子别于往常端坐在客厅里，面前是一叠厚厚的相片。见到穆扬回来，将相片劈头盖脸扔给了他。在地上散乱的相片中，穆扬一眼瞥到那些关于自己的香艳场面，刹时惊诧无语。做为一所私立学校的创始人，这些负面报导如果被传播出来，对学校声誉影响是巨大且不可回避的。穆扬终于明白，和绾绾的意外邂逅或许并没那么简单。

　　自十年前亲手创建富源双语学校至今，一路上磕磕绊绊无数，及至发展到今日能在费城独占鳌头，实在不知费了多少气力。富源是高级的私立学校，可接收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生源，因着教学能力精良，发展十年几乎收纳了全市百分之六十的生源。一所富源的营收，可抵全市大大小小学校的总和，这在一定范围内是不多见的。

　　念及此，穆扬迅速拿出电话联系自己这十多年来建立起的人脉。几通电话后，穆扬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世态炎凉、万念俱灰。这些太平时供奉的爷，在这样的危急时刻，一个个都闪烁其辞，唯恐牵连到自己。

肆、『大厦倾将』

　　费城今年最大的事件，莫过于程市长在年尾被毫无征兆地双规。程市长在职期间贪污受贿金额巨大，省里特谴调查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及一笔笔帐目的来龙去脉。其后，公布出来的名单里达官显贵无数，各级企事业单位行贿过的人无一幸免。

　　新年结束，随着全国各地教育体系的改革，各种各样的流言越来越多，国家即将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对私立学校的规定也将重新定义。得到确切消息的学校各股东纷纷撤股，学校当即面临着四分五裂的局面。也有流言直指穆扬本人，说是富源的创始人依靠裙带关系创建富源，人面前一派正人君子样，实是风流成性之败类。富源那些不为人知的糗事，被接二连三抖擞了出来：富二代猖獗，稍有不顺便集体群殴授课老师；学生早恋成风；风气腐化等；连三年前被遮掩下去的学生因情跳楼事件也被再度提起。

　　穆扬本人行为不检的传言，在所及的范围内被最大化地传播，各种声音的批判势如滔天巨浪，其中以家长的反对情绪最为高昂、激烈。富源原本不是股份制学校，随着学校规模发展的越来越大，也为了更好地巩固资产，穆扬以零散方式转手另外百分之六十的股份给他人。那时，他觉得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可以让自己稳操胜券。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另外散碎的百分之六十股份，会有一天拧成一气。

　　为了扭转局面，穆扬企图启用十年来耗费无数物力、财力建立起的关系网时，才知年尾整肃事件尘埃落定时，属于自己的关系网早已轰然坍塌，自己一直在忧虑照片的事而兼顾不暇。一干教育部门的领导被双规的双规，该下放的下放，新上任的各级领导，自己根本搭不上边，任是财物，在风口浪尖的此时都丧失了作用。直到此时，穆扬才知照片风波时，那些人根本就是泥菩萨过河，并非不肯照应自己。

　　就在这千鈞一刻之际，有个名叫向远，穆扬不认识的人，火速收购了富源另外的近百分之六十散碎股份，并放话要重整学校体制。穆阳手上只持有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不管向远要做什么，凭穆扬手上的股份，是没办法的事。

　　在教育体制面临改革的紧要关头，关于穆扬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这种情势不管是对穆扬还是对学校都非常不利。扔掉手上所有的股份，穆扬实在舍不得，因为原先的关系网全部断裂，想要力挽狂澜，也实是有心无力。穆扬只好通过各方打听约到向远，试图尽力一搏。向远非常年轻，出乎穆扬意料。为了保住富源，穆扬心存侥幸交出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唯一的要求便是要富源继续存在。任是穆扬这样风流成性的人，也无法看自己亲手打拼的事业在一夕间被摧毁。交出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或许只是让他的坟墓更快地建成。只是，人到穷途末路时，对自己干的蠢事是没有意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