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念生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黄昏的街角。那个黄昏与所有的黄昏一样，光线晦暗，忽明忽灭。

 

她从逆光中走出来时，念生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这恍惚源自于心底，瞬间便蒙蔽了双眼，于是，在念生的记忆里，那一天的她只有一副被黑暗勾勒了轮廓覆盖了身形的躯体，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念生都无法记起她的容貌。那一日，念生眼中的背景，是残阳渲染出的极致的妖艳。

 

她停在念生的面前，张张嘴却只有几声嘶哑在嗓子里呢喃，像是好久不曾说话失了言语的功能。念生在她的眼中捕捉到自己的身形，深陷在那双眸子里，如此的契合，可念生对这一切却是如此的陌生。

 

“你认识我？”念生有些受不了这种莫名的气氛，必须用什么来打破这难堪的沉默。念生想，她是认识我的。

 

“念生，你怎么可以忘记我？”她似乎有些激动，看向念生的眼神里有一股力量正在酝酿着试图爆发，那是什么，绝望？眷恋？痛苦？似乎还多了一些恨。对，是恨，恨到骨子里的恨。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我该走了。”空气中隐匿着的危险对准了念生压迫而来。这个女人很危险，念生近乎于狼狈地选择了逃离。

 

念生听到她的笑，笑得那么无助那么悲伤。可念生不敢回头，恐慌侵袭了她的全身，她的神经拉扯着绷紧，不安中仿若听到了撕裂的声音。此刻她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尽管她觉得她的身体开始麻痹不听使唤。

 

落荒而逃。

 

后来念生一直在想，她究竟是谁，可记忆的苍白只会让她觉得头痛欲裂。念生已经忘了彼时深至骨髓的恐惧。好奇心会杀死猫，谁说不是呢。

 

 

【二】

 

念生想，她们一定会再遇。这样想着，日子便一天天地过去。然后又是某一天的黄昏，她出现了，依旧在那个街角。

 

她走过来，伸手抚上念生的脸，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像是在安抚她久别的爱人。

 

念生感觉着那双手，像是刚从冰窟里出来一般，下意识地便拉开了距离。哦，对了，念生是个女人。所以，除了寒意，这一切还让念生觉得极度地不自在。

 

她看着悬空的手，又看了看念生，有些自嘲地勾起了嘴角。

“你是谁？”念生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提线木偶，被操纵着，却一无所知。这种认知让念生觉得厌烦，或许这厌烦中更多的是不安呢。

 

“我是谁？对哦，我是谁？”她的眼神开始涣散，悬空的手攀上了念生身前的长发，一圈圈地缠绕着。

 

念生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在看见她的时候没有果断地离去，她是个疯子。就这样，念生在心底下了定论，她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一定是个疯子。可是，疯了的又何止是她？

 

“你不记得你是谁？可你为何会记得我？”此刻的念生又有了逃离的想法。

 

“因为你是我的爱人啊……”她的眸光忽然开始变得清明而又凌厉。她说，“因为你是我的爱人啊……”，她前倾着身子，距离不断缩短，热气喷洒在念生的耳边，念生听着她似明朗似迷茫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地重复着。

 

这一刻，念生彻底明白了，她是个疯子，尽管她看上去这么孤寂而又无助。念生想走，可是脚底却像是生根了一般无法动弹。念生只是太过吃惊失了反应。

 

她的手开始慢慢移至念生的脖颈。

 

“你是我的爱人……”

 

“所以要陪我一同毁灭”

 

等念生听完这句话，那双覆在脖间的手已经开始用力地收紧，念生想要呼喊，张开嘴，空气便疯狂地灌了进来，她只能拼命地汲取着氧气。她开始寄希望于周围的人群，可是为什么人们都像是没看到一般自顾自地走着。于此同时，她开始后悔，她不应该对这个女人存有好奇，明明第一次见面便已经感觉到了危险。

 

念生不明白这个瘦弱的女子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气，只是觉得自己用力掰扯的手臂已经开始麻木。

那双手却依旧在收缩，念生忽然间想看看此刻的她是什么表情，狰狞抑或是平静。可是她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感觉到有液体顺着她的脖颈滑下，滴落在锁骨间。

 

忽然间，念生觉得，这样死去或许也不错。于是便放弃了挣扎。或许念生一开始便察觉了什么，比如她和她之间是有着某种羁绊的。只是念生不知道那是什么。

 

【三】

念生醒来的时候，她在窗边站着，屋里的光线并不怎么好，看起来又是一个黄昏。念生应该害怕的，可是此刻却觉得安慰。

 

这里是医院，念生清楚地嗅到了空气中浓烈的药水味儿。

 

似乎是感觉到了念生的眼神，她转过身来。

 

“你醒了？”

 

“嗯，你在啊。”

 

“你怎么会突然晕过去？”

 

念生看着她，她迷茫又带着关切的眼神让念生知道，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医生没告诉你吗？”

 

“我没有看到医生，我醒来就看见你躺在这里。”她指了指旁边空着的床铺。

 

念生也不知道这一切要怎么解释，冷漠的人群，莫名其妙的她，还有，自己似乎也有些怪异。念生摇了摇头，罢了，不想了。

 

“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太累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记得了，不过这里很熟悉，好像我本来就在这里。念生，你终于出现了。”

 

念生看着她，脸色苍白，似乎比第一次见面时瘦了很多。不知为何，念生选择性地忘记了她的疯狂，忘记了自己曾经清楚地知道她是个疯子。是的，念生忘记了，她只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子需要被人好好地疼爱。

 

念生起身走至窗前，静静地将她揽在怀里，轻声地说着，“恩，我来了。”

 

念生感觉到她在自己的怀里颤抖，反抱着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大，像是要把自己揉碎了嵌入骨髓一般。她们没有再说话，一切似乎又归于平静。念生隐隐地觉得这才是她们应该有的相处模式。

 

 

【四】

念生在醒来的第二天清晨见到了医生。那时她还在熟睡中，念生离开前在她的床前看了一会儿，她似乎睡得并不安慰，眉头紧紧地皱着。

 

这里不是一般的医院，住着的都是形形色色奇怪的人，直白点讲，这里是精神病院。念生并不吃惊，她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她是谁？”念生看着面前这个似乎有点腼腆的大男孩，在心底质疑着他的医术。

 

“她？”医生愣了一下，只是瞬间，快到念生都没能注意到。“她叫离若。很好听的名字吧。”

 

“离若。有点悲伤呢。她为什么在这里？”

 

“自闭症，我在想或许我该重新为她的病下一个定论。你呢，你是谁？”

 

“我叫你念生，她的……”念生忽然不知道，应该如何介绍自己，她的朋友？她的爱人？她的爱人，听起来似乎不错。念生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吃惊。

 

医生似乎并不介意她忽然的停顿，只是问她，“你要在这里陪着她吗？”

 

“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