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她悲伤，因为失去了一个玩伴。后来她悲伤，因为失去了一个爱人。现在她悲伤，因为失去了自己。生命就是不断失去的过程，然后重生出新的人事。完全切断与过往的联系。

怜惜都不能再有，才能彻底告别。

 

 

她仿佛坐在我面前，我们在深夜共饮一壶茶，像面对镜子，来省度这段爱情故事。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遇到，梦到，写到这样的爱情故事。我渴望，她也渴望。终于可以彼此成全。

 

 

她在一次旅途中认识他，他们去往同一个城市，她是前往，他是回到。列车上拥挤，动弹不得的状态使旅途更显得疲劳。她把衣服垫在窗玻璃上歪着脑袋靠着睡觉，因为呼吸产生的水汽氤氲着薄薄一层，看不清窗外从山峦起伏到平原的变化。由于轻微的震动和嘈杂的声响她总觉得睡不沉，好象闭上眼还是看得见所有眼前事物。

这是平时失眠时常有的状态，闭着眼也觉得看到窗户外有明亮的光线，有宽大马路，有车辆来往。

整个过程有一昼夜，下午4点发车，第二日清晨到站。她渴望这样一场旅行已经很久，独自一人，不历险，不去偏远城市，只要这样一个不算太远却又足够距离的小城镇就好。

下半夜的时候，车在某个小站停靠了很久，车箱里躁动了起来，开始有人不断醒来，发出烦闷的抱怨。他与她搭话，之前他们一直沉默，尽管彼此都是只身一人。

 

 

他问，你哪里下呢。

终点站。

哦，我也是，那是我的家乡。你呢，去做什么。

她好象是思考了一下，然后说，旅游。

他露出惊讶的神情，几乎没有人会选择去这样一个小城市旅游，是去探望朋友吗。

不是，就想一个人走走。她笑。

恩。那里不适合观光，倒是适合生活。

 

 

然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交谈，终点站的时候却彼此默契地一起起身离开，像认识多年，他熟练地帮她提起行李。然后一起出站乘坐大巴去城镇中心，大巴颠簸了近两个小时，她看窗外沿途风光很少说话，他偶尔会低声在她耳边介绍些什么。

她一向对人很有戒备，极少这样轻易与人同行。他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他陪她寻找适合的旅店，等她安顿下来就离开，走的时候他留给她他的联系方式，一串号码。她说好，已经记得了，会再联系。他怀疑地看了她一眼，说，需要的时候可以找我，假如你信任。她笑。

事实上她根本没打算记住这些数字。生命也就一场旅途，乘客太多，共过一段路途便足够。长久相识总抵不过初见的美好，何必破坏。

 

 

她开始独自游走在城镇的大街小巷，在小店吃简单饭菜，逛各种街市，见到喜欢的物品会买下。去影院看午夜电影，去书市淘书。这个城市安静又潮湿。没有同伴，也没有相机，只是想要感受在另一个城市也生活过的假设。任何影象都不真实，只有记忆可靠。

第五天的黄昏她在旅店门口见到他，他蹲在路边抽烟，已经等候许久的样子。他看她走过来，立刻站起来，说，见你一直不联系我，想来看看这几天你过得如何。我猜你还没离开，果然。

她走过去，上来坐坐吧，我买了水果，可以做水果沙拉。

 

 

这是第二次见面，已经熟悉到亲切的感觉。他在她的住处坐了许久，这算是一次长久交谈，彼此说起许多共同的爱好，她很少有过这样愉快的谈话。甚至遗忘了时间。

夜里十一点的时候他说该走了，你要早点休息。于是他们告别，像第二天还会见面一样。

 

 

第六天她没有出门，在房间里看电视，都是无聊节目，他一直没有来。她竟也觉得失望。想来自己也是可笑，路途中识得的人，勉强算有点交情。他的住处他的职业他的过往他的现在，她都不知道。甚至他的名，她只隐约记得他提过他的姓，也许是陈，也许记错了。

 

 

第七天的清晨他在楼下等她，她惊讶。他说不想吵了你睡觉，没有上去敲门。

他们一起去了海边，下午的时候他带她去参加他的朋友聚会，她觉得这也许是整个故事里最离奇的一段。她不清楚她是以怎样的身份出席这样的饭局，她竟就成了这样一个随便的人。坐在他身旁，吃他夹给她的菜，偶尔他的朋友会来调侃几句。他也并不否认。

去洗手间的时候遇见一起吃饭的一个女人，她走过来与她说话，陈禾从不带女人出来吃饭，看他对你这样温柔，该是很爱你。她这才知道他叫陈禾，也或者是陈和，甚至陈合。这好象也并不重要了。

她想应该要解释一下才对，她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但那女人已经离开了。

 

 

那天很晚散席，他送她回去住处，这是第三次见面。她突然觉得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竟有不舍。于是留他。

 

 

最后分开的时候，他看了她一眼，说，我总觉得你好象一直就是住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并且以后也不会离开。你会离开这个城市么。

她觉得口里干涩，好象不能言语。他说，你应该要联系我，假如你信任。我回去了，你有我的号码，对不对。她默默站在那里，也没说话，看他下了半层楼，说了句，那，陈禾，再见。

关上门，以及灯。

 

 

后来就真的没再见过面，他到最后也没有问过我的名字。你说这能算一段爱情么。

她这样说起来的时候脸上有落寞表情。

她很少真的为某件事而后悔，而那次，她是真的有后悔过没有用心记下他的号码。也许有的时候真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至于某天想要回顾以前的道路时也都再也找不到方向。

 

 

后来每次听到陈禾这样的名字她就要回头看看，是不是真的就是那个人。尽管现在她在一个与他相离太远的城市。

或者真的某次回头就会看见他，蹲在路边抽烟，淡淡说句，我等你一阵了。

 

 

 

 

夏天的时候她又去了一次那个北方小镇，距离上次三年，那个旅店却是再也找不到。

生活日新月异，也不过是一段失去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