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记得你的脸，没有人记得你活着或是已死去。

 

 

1502

 

我住十五层，这是一个单身公寓，每天出入的男男女女都是忙碌的年轻人。他们拥有爱情，工作，朋友，以及朝九晚五的都市生活。

有时候我找一些工作，短期的兼职类，忙碌的时候一天到晚都在工作，睡眠时间不到五小时。有时候我什么也不做，待在房间里看片或是写字，睡眠时间也不到五小时。我养一些花，石竹，马莲之类，很好养活的植物，它们像忠诚的伴侣，每天看着你，永远沉默。

我没有钱，也不缺钱，总之是死不了。有过几段爱情，几个朋友，喝酒聊天。有过。所以是过去时。我发现我讨厌有人陪伴的生活，每刻的行程或是打算，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后来我住在十五层，十二平米。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来过，这是件太美妙的事。

我经常迷路，这和对于这座城市的熟悉程度没有关系，它就像一种习惯。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然后不记得自己身处何处，看四周建筑陌生得无法辨别。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就在公寓楼下。慌张，迷茫，或是无所依托，这并非可怕的事，人只能自救。无法自救的时候还有死路可以走，有什么可怕。

我每天写日记，像叙述一个漫长的乏味故事，没有人物和情节。只写当下，天气，风景，陌生人。我坐在书桌旁，工整地一笔一划写字。白纸黑字。

 

 

1501

 

我隔壁住着一个男人，他养一只白猫，午夜的时候它总是蹲在阳台角落里，我和它对视，它不闪避。1501喜欢白色，他的所有上衣都是白色，我没看过他的房间，也许家具也都是白色。1501干净得像一个女人，所以他总是和另一个男人出双入对，他们是情侣。其实这并不是个因果关系。

1501的男朋友喜欢午夜里抽烟，他一手搭在1501的肩上，一手夹烟，眼睛微眯。有时候偏头看到我在阳台喝酒就眼神示意打个招呼。他姓陆，我没有和他们对话过，只是从一次他们的争吵中依稀听到，他姓陆。

陆先生每天都来1501的住处，午夜两三点左右在阳台抽一会烟，然后离开。

我经常午夜在阳台喝酒，有时候看到白猫独自蹲在角落，有时候看到陆先生搂着1501抽烟，万宝路。有时候看到他们接吻。我从来没有看到过1501独自在阳台，否则我会和他搭话，也许。

很久之后我和1501有了些对话，有一天我路过一家很小的西点店，1501穿一身白衣坐在里面读报纸。他是店主。我买了一点食物，他对我笑了笑。他声音不错，并不像女人。

1501极其爱陆先生，我直觉。

 

 

1503

 

1503是整个公寓里和我说话最多的人，她说她叫LULU。她喜欢自说自话，我什么也没问，她自顾自说很多。她第一次看到我在阳台喝酒的时候很高兴，说，原来新住进来的是你啊，我从没见过你啊，你是不是不怎么出门呢。以前住这里的是对情侣呢，后来他们结婚去了就搬去大房子了。你一个人住吗，你叫什么啊，我叫LULU。

我看她一眼，没有回话。她并不生气，又开始继续自顾自说，你好像不喜欢和人说话啊，我在商场工作，你下次可以去我那柜台买化妆品哦，我可以给你打折。

1503生活很规律，慢慢这变成一个类似每日可选节目，有时候我想听她说话就在零点前去阳台，不想听就在零点后去。她总是很兴奋。好像她渴望一个聆听者太久而不得。

我每天早上六点半就要起床，不能睡太晚啊，你是做什么的，你好像都不需要睡觉。

1503是典型的乐观生活的人，她从不抱怨我的沉默，其实沉默的人是最忠实的伴侣，她大概也明白这个道理。她给我说最多的无非是爱情，男人，她一脸甜蜜地说起这么一个男人，和她相处了5年多。现在分居两地，他经常给她写信，她喜欢读给我听。她需要分享。

我听1503说太多她的爱情之后觉得这并不是件好事，有一天我跟她说，不要太相信别人，比如我，也比如你的爱人。1503很诧异地说，啊，原来你会说话的啊。

后来我再也没在零点前出现在阳台。

 

 

1602

 

楼上住的大概是个女人，我没见过，她的胸罩晒在阳台有好几次被风刮到我这里，我把它们送回去挂在她的门把手上。粉色蕾丝，身材姣好我猜测。

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三天两头请来很多人，大声放音乐，跳舞。声音通过天花板传下来。通常这个时候我在桌边写日记，或者在阳台喝酒，看猫，听1503说话。1602有很多男朋友，这个也是猜测，我在电梯里总是碰到去16层的男人，他们换了一批又一批，楼上的D曲也就响过一轮又一轮。

有一天1602下来敲门，她说她的内衣不见了。我把门关上了。

她身材姣好，笑容甜美。但这和我没关。

 

 

1502

 

1502以前住着一对情侣，后来他们结婚了就搬走了。这对情侣很恩爱，男的姓杨，南方人，中学时代有过一个女友。几年后分开没有再联系。

我认得杨，因为杨是我中学时代的恋人。我没有想过要记得一个人一生，或是被记得一生，这些都是假话。

4个月后1503竟然跳楼了，这个我没有猜到，有时候看起来乐观向上的人其实生命更加脆弱。经不起挫折和打击。

我见到那个给1503写信的男人是在他过来替LULU收拾遗物的时候，他在阳台看见了我。他说LULU经常提起你，她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个哑巴。你从头到尾就只和她说过那一句话，却是真的。我上个月结婚了。

我不晓得原来LULU这么离不开我。

我扔了个酒瓶过去，他没有躲开。我说，你失去了一个最好的爱人。

这话我也想对杨说。

 

 

1502

 

我觉得我病了很长一段时间，几度我以为我会死，结果总是又醒来发现没有。这一觉我睡得太长，好像从来没有睡过这么久，醒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脱水了。我去阳台浇花，陆先生一个人在抽烟。他看了我一眼。

五分钟后陆先生来敲门，我让他进来。

这些事情发生起来好像没有什么衔接关联，一切似乎毫无理由，又似乎有迹可循。陆先生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我问他你爱人呢。

他出去买东西了，今天我生日。

随便找个地方坐吧，这里从来不来人，我没有可以招待你的东西。

我知道。今天我生日。

那你回去隔壁吧。

今天我生日。

恩，生日快乐。

陆先生笑了，他给我倒了水说，你需要休息，以及被照顾。

我已经睡了很久了。

的确是，我已经三天没有在阳台看到你了。你饿不饿。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换了个问题，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也许你饿了，需要食物，还有，你需要一个爱人。

你爱男人。

以前是，现在不是。

 

 

空城往事。

 

1501的白猫不见了，1501的爱人也不见了，他的阳台只有他自己。他总是在午夜的时候站在阳台上，点燃一根万宝路，不抽。1501并不抽烟，他喜欢闻烟，以及怀念爱人。

新年的时候1501也搬走了，隔壁新搬进了一个大学生。

我去西点店找1501，他看见我，没有笑。我说，那天他睡在我那，之后我也并没再见过他。爱情不可信，我们并没有爱上彼此，只是后来他爱上了女人。

1501什么也没有说，低头读报纸。

后来西点店换了店主，变成了花店。我没有再遇到过1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