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之光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1)

 

暴雨过后,一片潮湿的新天地。湖面平静得像要把人吞进去。背倚着石栏,一点点像后靠,风从脸上抚过,也没有挽留之意。眼中世界颠倒了过来,头发像水草般像下散开,恨不得伸入水中。我不晓得什么时候它才会真的把我吞进去。突然被一股猛力扯动,周承诀瞪着我,你是想要掉下去吗。

那,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多久。

懒得理你。他将书包像后一甩,向前走去。

喂,干嘛不回答。

又不会真的发生。神经病!

我追上去换了个话题,那你知道八月之光吗。

什么东西。

一本书。

 

我第一次读八月之光应该是十四岁的时候,在陈佑家中,他从寄宿学校放假回来,父母出差,便找我过去他家。我躺在地板上,拿着这本从书柜随意抽来的书,举在头上胡乱翻看,陈佑在我旁边闷不做声抽烟。忽尔对我说,你这样的年纪,不应该不穿内衣随处乱跑了。

我索性凑上前去,一把扯开背心领口,那要看么。

他皱眉,推开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说正经的。

算了,你看书吧。

看不懂,你给我说结局吧。

结局是乔杀死了他的情人,最后自己也死了。

可它看上去并不像爱情故事。

因为它确实不是。陈佑夺过我手里的书,你长大再看吧。

你没比我老太多行么,不必这么卖弄深沉。我揶揄。

 

陈佑长我三岁,小时还住一层楼平房里的时候他曾是我邻居。第一次见他那年我十岁,他戴着顶帽子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我当时坐在桥栏杆上,专著地看着湖面上远方夕阳火红火红,心里一片空白。突然他跑过来,拍一拍我的背对我说,你这样小心掉下去。

你不拍我肯定不会,你坐上来看看,这里风景最好。

他爬上来坐我旁边,没说话。

你是谁啊。

陈佑。

哦,我是孙景真。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你妈告诉我的…………忘了,你妈让我叫你回家吃饭。

 

后来三年里陈佑一直住我家隔壁,他爸妈是生意人,常年在外地,每回出远门便领他来我家门口,对我爸妈说,这段日子又要托你们多看顾。那时候我和扬的关系还很好,实际上我是先与扬好上才见到陈佑。我这里所说的好还停留在小孩子般稚气的帮派分别里,不关乎性别,只关乎,谁谁谁是我最好的朋友。信誓旦旦又看似真切分明的情感,是长大后回想起来想笑却只能笑得苦涩的无法再次体会的感受。扬是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我的小学同学,三年级之后的插班生。

 

她显然一开始很讨厌我们,无法融入集体,自我介绍时只说了一句,我叫孟易扬。甚至没有先说一句大家好。我觉得不可思议,我一直以为这两句是固定搭配。她也不与任何人说话,不蹦皮筋不跳房子不踢毽子也不捉迷藏,常常一个人在课间对着一个厚厚的硬壳本写写画画。有一回我经过她座位,见她在画一朵花,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花,但很美。她瞥了我一眼道,走开。我没有作声,继续一动不动站着。这时候班里最调皮的男生跑来一把抢过她的本子,把那一页撕了下来,大声戏谑道,快来看孟易扬写的情书!班里人炸开了锅,我看见扬张了张嘴又闭上,收拾桌上的课本拿起书包走出了教室。

 

我冲上去把那男生抡倒在地,扭打成一团,我听见周围的人说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老师过来了。但是我停不下来,他揪着我的头发,我也只好抓着他的领口。我和他在教室门口罚站了一下午,手里一直紧紧攒着那团画纸。他恨恨地看着我,骂了句,神经病!

 

我后来也没想明白为何当时心中充满正义,好像那瞬间化身成为一个英雄,拯救了世界。第二天我把皱皱巴巴的画纸再次铺平在扬课桌上时,我觉得很骄傲,好似背后还应当衬着金光。扬诧异地望着我,问,你脸上那道印子昨天被龇的?

嗯,不过最后是我赢了。

神经病!

 

尽管扬骂了我同一句话,但是意义显然不同,她是笑着的。并且这是我头一回见她笑,牙齿很白。不知道算不算作为回报,她把一整个画本拿出来与我看,大多比较稚嫩,但特别,说不上来哪里特别。总之与一般人不同。看完整本后我才发觉所有的花朵没有叶子,所有的房屋没有窗子,所有的蝴蝶没有花纹。我问扬为什么这样画,扬说实际上它们长得就是这个这样子。我也信以为真。

 

这天之后我与扬的关系就变得不可分割了。每天早晨她会到我家门口来唤我,孙景真你到底走不走啊。我出门见到她不耐烦的样子站在路口,却又在看到我第一眼的时候笑出了白牙。第一回留她在我家晚饭的时候,我同家里人介绍,这是孟易扬,我们班新转来的。

本来在哪念书呢?

扬说,杭州。

那怎么又跑到这里来的。

我爸跟我妈离婚后到这边来了,我妈现在又和他复婚了,我就一起过来了。

哦,那你爸妈之前感情是不是不太好啊,现在好了吧。

我打断她,妈,孟易扬这次英语考了年级第一。

你看你就不如她用功吧,以后多和她学学。

 

事实上大多数父母们一开始便是这样,并非真应了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简单说来,有用的就去把握,没用的便不必浪费时间去交往。很赤裸,也很不堪。我掌握了他们这层心态,一如后来我说陈佑家里有很多名著般,他们就准我放肆待在他家。这样看来,他们又是极单纯的。

 

我与扬第一次同睡是在她家,她奶奶去世爸妈回杭州办丧,她没有同去。叫我过去陪她两日。我与父母撒谎,孟易扬的英文家教这两天住在她家,她叫我过去一同学习。于是那夜我们像获得自由的飞鸟,欢快得不行。扬在河边摘下一朵花,把叶子一片片撕下来,光秃秃的花朵递与我说,你看,花本来就长成这样。你不要以为它们是一体,没有什么不能分开。她扬起一张九岁的面孔,非常肯定地告诉我,没有什么是一体的。我觉得她很认真,于是我也认真的点了点头。这之后我花了一些时间,经历一番人事,最终相信了这说辞。

 

河面波光粼粼,月亮映在上面晃来晃去,我感觉它要把世界都吞进去。我们躺在草地上,我说你为什么不同你爸妈回杭州,你不喜欢你奶奶吗。

喜欢,但是我回去也不会见到她,有什么用。

我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那,你以后都不会再见到她了,你难过吗。

还好,我觉得并不会有太大差别,就当她一直在很远的地方,只是没有见面,但是月亮同时看着我们。

 

我侧头看扬的侧脸,她闭着双眼,睫毛很软,黄色的月光照在她身上。我伸手过去碰了碰她的眼睫毛,她眨巴了一下。继而也伸手过来轻抚我的脸颊。不似母亲的抚摸,那么直接贴在皮肤上。而是慢慢的靠近,在刚刚触碰的时候停住,再在这样的距离下缓缓移动,似有似无的抚摸。初始时像触电般,我浑身颤了一下。然后觉得很舒服,像清风拂过,她的手指温柔潮湿,带着一些些香皂的味道,或许还掺杂着一点铅笔味。这样的过了一段时间,她问,舒服吗。

嗯,不过有点痒。

你也这样弄弄我。

我学着扬的手法摸了摸她的脖子,她再次闭上了双眼。

你不觉得很像飞吗。

飞?

嗯,像风吹下落叶柳絮花瓣全部从脸上铺洒过去。

扬抓住我停下的手,说,继续,等你累了再换我帮你。

我们后来一起躺在她的床上,互相抚摸对方的身体,从手臂到背脊,到尚未发育的胸,到脖子,到嘴唇。最后再回到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在这样的轻抚中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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