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的恐惧和无力，我只能选择与他在一起。因为我爱他。

 

爱情总是在伤害里进行。彼此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对我说一些连对父亲也不会说的亲密话题，她的快乐，她的生活，她的男人，但是她从来就没有提及过她的悲伤难过和疼痛。她把自己的灵魂逼迫压抑得已经变形。已经无法去歇斯底里地发泄出来。

 

我在旁边的椅子上阅读一个需要我画插画配图的作者的小说，她躺在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上，乌黑浓密的头发像是波浪一般在白色的羊毛地毯散开来。她举起双手，以仰望的姿态，用手指做出各种各样寂寞的形状来。

 

你知道吗？他有一个我喜欢的名字。叫林合瑾。和我一样，都是拥有与本性不相符合的名字。

 

她轻柔的声音很小地在空气里弥漫开，像一块细小的石头打在大海里，不见波澜。如同呢喃般，只是孤独的与自己对话。

 

我边看小说边听着她说话。

 

我们大部分的时间就是这样度过的。她在房间里做着各种无聊的事情，说着最近的生活和他。而我一边工作一边听她说话。已经习惯她在旁边用像花朵一样的声音说话。有时候，在午夜里清醒过来，大脑里听见声音，会下意识地以为她在说话，抬起头来却只见一片黑暗。

 

习惯真是一种致命的东西。

 

我喜欢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我孤独的皮肤。喜欢他看着人的时候，凶狠的样子，如同兽一般会把人吞噬掉。你无法想象他的生活，他是只出现在夜里的动物。

 

那他白天在做什么？

 

睡觉。拉上所有的窗帘，昏天暗地般沉睡。不吃任何食物。像个孩子睡在母亲怀抱里一样天真无邪。极端的两面男人。天蝎座男人。危险。性感。敏锐。冷血。暴躁。忧伤。独占欲强。猜忌心重。像个爱上天使的地狱魔王。

 

我记得每次我们争吵，他总会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按在阳台的栏杆上，让我的身体悬在半空中。这是他喜欢的危险的游戏。他对我说，你要给我对等的爱情。否则我会杀死你。

 

因为深爱，所以宁愿不能拥有。

 

我很用力的挣扎，用高跟鞋踢他的身体，用尖锐的指甲刺进他的肉里，让他疼痛。在他放松手的时候，我会拨腿全力冲刺，如同被人追杀一样。喜欢那种用尽力量的方式。常常跑出去之后才发现自己无路可逃。他知道我所有的朋友的住处，他可以轻易的找到我。

 

更多的时候是游荡在街头，去24小时的小商店买面包和牛奶填充空虚的胃，坐在荒废的建筑的阶梯上，看路过的老狗，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嗅着气味前进，会把喝剩一半的牛奶倒在它面前，看者它贪婪的吸食。这时候我才能够感觉到生命旺盛的欲望。

 

苏亦然莫名其妙的笑，她的笑悲伤的浮现在嘴角边，很淡，不着痕迹。

 

这时候的她成熟得让我感觉到了沧桑，如同经历许多历史的老树一样悲怆。对自己，对命运不具备任何的抵抗力量。

 

她住在我家一个礼拜。她再一次和他争吵。而他没有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没有如往常一样用力的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身体按在栏杆上，他神智失去了清醒和判断力，他用桌子上的啤酒瓶砸向她的背。

 

是在半夜三点。我开门见到她脸色惨白，整个人湿漉漉的站在我面前。她的眼睛黯淡而空洞。看不见半点光彩。她对我笑，轻轻的叫着我的名字。

 

她对我说，他开始吸毒。我们争吵，他控制不住自己殴打我，然后我跑了出来。简短的简述整件事的经过。我心痛的让她进来，然后找自己的衣服让她到浴室去清洗干净身体上的污迹。

 

窗外在下着滂沱大雨。我拿出烟来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我看着她从浴室里走出来，穿着我的宽大白衬衫。可以清晰的看见她脊背的蝴蝶骨斜下一条长而丑陋的疤痕。伤口仍然在流着血。

 

她说，我没有完全躲过，被酒瓶的玻璃碎片划到，这么大一片。她边说边用手做着动作表示给我看。轻松的神情没有半点痛苦。她依然倔强的不肯在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她认为人的脆弱是一种羞耻。如同赤裸着身体的站在日光之下，面对所有的目光。

 

我对她招手说，过来，我帮我消毒上药。

 

她把长的牛仔裤脚卷起来，赤着脚走在地板上，用孩子般的笑容说，轻一点，我怕痛的。

 

她趴在沙发上褪下一半的衬衫，她没有穿内衣。

 

我看着她消瘦的背，隐约烙出在皮肤上的骨，小心奕奕的用酒精在伤口上消毒，她没有喊痛。上完药后，我把放在桌子上仍然在燃烧着的烟拿起来抽，沉默了半刻，我我对趴着的她说，离开他吧。到我身边来，我会好好的爱你，你嫁给我。

 

3。

我说好。我娶你。然后我又看见了她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容颜。

 

她要求我给她画一幅肖像。我说我没有帮人画过肖像素描，不知道画得怎样，她说没关系。

 

画完画后，她小心的把素描画折好。然后拉着我的手出了门。她带我去市区内最大的婚纱店。她说，我要做一个最美丽的新娘。你知道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我摇头，她的眼睛灼亮，我听见她说，我曾经梦想过要最全世界最美丽的新娘。但是在长大以后，这个就不再是我的梦想了。我放弃了它，因为我无法逃脱这个困住我的泥沼地。

 

她把世界比喻成一个泥沼地。

 

她让店里的小姐给她推荐最好看的婚纱，然后逐件逐件试给我看，问我，好不好看。我说，都好看。她问，那最好看的是那一件？我说，分不出来。我觉得每件都很好看。

 

她说我像每个普通的男人一样说着一些愚昧的赞赏话。她选了那一条露出整个肩膀的V领白色婚纱。她没有选择露背的，因为她不想让人看见她背后那一条丑陋狰狞的伤疤。

 

伤口最后仍然没有愈合。他们最后一次吵架的结果，是她的脊背有一个没有愈合的伤口，即使是时间也不能让伤口恢复。后来，她说，不如我去纹上一朵花吧。把丑陋的东西变成美丽的，把悲伤的记忆变成甜美的。你说好不好？

 

你这样不就是在欺骗自己了吗？我一针见血的对她说。

 

她缓缓的说，怎么会，我只是不想看见它。

 

最后她没有去纹，没有用花朵来掩盖它的狰狞和悲伤的记忆。只是整天带着这一道伤口东奔西走。她离开了他，她在一间超市做购导员。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在三月的时候，我接了许多的工作，每天的时间都用来画画，我想要去一次旅行。来一次远走。我没有时间上网，没有空隙去想她。没有时间。我觉得自己就像机械人一样，不停的工作。那个时候，我仍然未知道她已经离开了他。我只是知道她突然失去了踪影，她不再来找我。她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我想她会不会离开了这个城市，或者是跟着那个男人去了别处。也想过，每天都出去走，走过这一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看能不能遇见她，看我们的缘分究竟够不够深邃。

 

但最终还只是对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一笑而过。而最好的疗伤办法就是让自己遗忘。所以我选择用工作来麻醉自己，然后去旅行。

 

当她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有些出现幻想的感觉。她低声地说，我又和他在一起了。他来找我，他说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你记得，我爱你。

 

这只是大部分男人的甜言蜜语。你不应该去相信。

 

但是，我选择去相信。因为他不是大部分的男人。

 

你会受伤的。

 

不会。因为我觉得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的事情就是遇见他。然后与他在一起，给他爱情。

 

你确定他真的爱你。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天空。

 

夏里琛，你知道吗。爱他，爱得自己心里发疼。会恐惧他从此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很孤独，我觉得自己一无所有。除了他，我不知道生命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