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月亮的人。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整夜,你飞蛾般的呼吸

在单调的红玫瑰间闪动。我醒来静听:

我耳中有个远方的大海

 

 

 

 

     露重的清晨,湖水仍然沉睡。吵醒山林的,是栖于枝间清醒的黄鹂。还有,失散在露气中的朗读声。“山岭迈入白色之中,人和星辰,伤心地望着我,我令他们失望……”艾薇躺在山坡上,身上混合露气与泥土的芬芳。这是一个一如往常的清晨。光从森林远梢渐渐蔓延,经过湖泊,询问橡树,抚摸枝叶,以温和的视角探寻着林间的山菇。艾薇甚至能听到露珠在晨光中消散的声音,疑似昨夜萤火虫折断玫瑰的余响。当光终于铺满山坡,跳动在眼里的森林绿,掠影疾行,艾薇背过身。她像一只猫头鹰,被网在黑暗之中。

 

 

 

   “你的背有如草原,落满种子,待雨待风,生长死亡。”布莱尔挨着她坐下,手指拨弄着草丛。艾薇抬眼与他相视,两人轻笑出声。但是,这个瞬间,令她想起故园。艾薇合上书页,还记得夏佐信中说过什么。他说,希望被揉碎,漂浮在空气里的粒子与它沾亲带故。随之,故纵欲擒的黑锅背在我们眼中。严重的时刻,至出现幻觉。便是把绝望往心中吞,也只是被绝望吞没罢了。布莱尔,每当伦敦时间的七点,在钟面上走过,大自然就催促我落泪。直到阴翳在树石间闪烁,这种怀念才继续沉默。

 

 

 

     伦敦楚日隐约,未来得及认清面目便是夜的盛大。庭院玫瑰开得正盛,香气馥郁。艾薇尚未摸透夏佐的脾气,趁他在庭院独坐,携他一同至屋顶。夏佐常常自语,他的背影落在月光之下,像极镜花水月。“七月的伦敦很少有这么大的风,像要吹走人的影子。”艾薇的烟灰抖落在风里,夏佐仓促地微笑了一下,不是勉强,只是一种低落。你的眼睛是一片潮湿的沙地。她陡然忆起第一次见面时,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你的眼睛像青草一样绿。艾薇盯着他,然后他们相视一笑。多年后我将会怀念这个晚上,故园的月亮,她笑起来,会像你。艾薇,只要隐藏自己,就没有人能审判你。

 

 

 

     可是林间的风停不了吹拂,你的希望也避免不了落空。自由的方向,才是你迷失的方向。布莱尔说话的时候从不直视人,因此,他的话总有虚空的气味。他把手伸给艾薇,目光却盯着远处的群山。夏佐不是生活在希望中,是无望。艾薇想,原来那条旧马路上的来客,从来不是寻方向,他是无处可寻。胜景之中,你为此清夜写诗,榄午放歌,他只能在山谷间顾盼,顺路而下,即使无路可退。是黄鹂惊动她的思绪,她已不在人前落泪。

 

 

 

     布莱尔,现在什么时间。路过湖泊的时候她问他。八点四十六。星期几。星期三。艾薇的话语消失在唇边,那时候你的头发不及现在长,那时候我的头发比现在长。那时候我还在学芭蕾,你学萨克斯。那时候我到你的耳朵,而不是现在,只能够到你的肩膀。那时候伦敦的雾总是沾湿情人的眼,现在,只有俯在湖边,才看得到天蓝的泪珠。露气早已在湖泊上散去,天还垂着忧郁的眼,艾薇的长裙路过屋前的小径,泼墨的森林染绿三月的玫瑰,却无人照料屋内的郁金香。只有布莱尔的脚步声提醒它们的苏醒。

 

 

 

     艾薇,你知道捞月亮的人么。每一个有月亮的晚上,七点钟,有一个人总是跑到湖边捞月亮。他不明白,为什么月亮总是在他面前却捞不到。他只能游到湖中去捞,追着月亮。可是他从来没有捞到过月亮。后来,他不再捞月亮了。天天坐在湖边,死后成了湖边的一棵树。每当他望向湖面的时候,他看到的还是那一个月亮,月亮也静静地望着他。只是他不再捞月亮了。夏佐说完后望着艾薇。庭院里的玫瑰仍然戒备它的花香,她看着他的背影像一匹马,带着洁净的月光逃离。我们都是捞月亮的人,艾薇。

 

 

 

     棕灰色的木门打开又关上,桌上的咖啡凉透了,艾薇走进厨房,布莱尔倚在门上,“糖在第二层。”他看到她踮起脚,拿起糖罐,往咖啡里加了两勺。在全速偏离的航道,海鸟振翅的风携不了你的灵魂出逃,太相信就坠身汪洋。他接过咖啡,啜饮一口,视线却落在艾薇及肩的发丝上,蓝色发线在窗漏的光中被静默注视,温柔一如海的女儿。你是太相信了。布莱尔心里升起叹息。不必叹息,艾薇在他面前坐下,有时候孤注一掷是不得已,而非相信,若说相信,是对远方相信,即使远方远在看不见的时间中。她停下来,无意识地用小指轻敲桌面。这样注定要落空的。她突然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说。也许明天我就回伦敦。布莱尔瞥了一眼深蓝色的沙发,然后开口,好。

 

 

 

     青灯黄卷,烹茶煮酒,这样的生活慢慢渗进日常,你不再有欲望,旺盛的精力随着伦敦的雨淅沥而下,溅起一片失落。希望已使双眼如大理石般坚硬,几乎不能去看。这是他最后一封,来自大西洋彼岸的信。艾薇折好信,轻轻的塞进信封,锁在铁盒里。他们那时候对她说,他已经死去,在大雪中前往莫斯科的火车上。她轻轻地说,我早就知道了。然后坐在椅子上,眼睛却仍然在张望,似迷路的小鹿。空空两手,沦陷在一场意外中,而后,她以忍辱的精进刻画记忆的掌纹,重寻成全的自己。命数已定,容不得黄鹂扑腾,翅膀下的风冷冷地吹,身后的钟,一日渐一日地生锈。

 

 

 

     布莱尔既是她的兄长,亦是她的依靠。如今这依靠二字,说来他也已不信。他念想着艾薇小时候的趣事,有时候突兀地笑出来。他妄图过,修补她那莠草蔓生的眉。后来明白,抵抗她的罪责是为了替自己遗下希望在故园。那片风雨后动荡不安的土地,随着夏佐的死去也已失去了一部分。他不怪罪,总要有故园的灯为他的灵魂守望。他收拾着明日的行李,寂静之中,艾薇的声音和着岁月汩汩流行屋中:“……白昼里它则荒诞不经,而你的不满,在另一层次,穿越邮件的缝隙和如期的爱一起抵达。白的和黑的,如一氧化碳般珍贵。来自你的音讯,无一日平安无事。也许漫步于非洲,却惦记着我。……”

 

 

 

     艾薇读完了诗,打开窗子,一个清晰的回忆,正映现在脸上。她和捞月亮的人,始终在黑夜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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