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关上电脑，已是深夜12点钟。整个城市已是死亡般沉寂。听不见喧闹和杂音，处处喑哑的状态使人恐惧。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好像这个城市已经开始在脚下慢慢沉陷。像一座很轻易就能被海啸卷走的孤独岛屿。我住在其上，跟着它毫无目的的游曳。不知这样没有方向的漂浮还要持续多久。我怕已是等不起了。

这些时日，总是慌乱时间的压力。它仿佛就是个无情杀手。每每在我深夜开始无法逃避的思索未来时，就会将信念碎尸万段。我念着梦想，念着那些年的豪言壮语，念着我许给某些人的郑重承诺，我不甘心如此沉沦。可是，可是我又能做什么？

2

怡笙说，我喜欢《北爱》里的沈冰。倒不是欣赏她那种俊秀含蓄的冰冷之美，是欣赏她在如此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能够始终如一不为物质迷失爱的方向。

2008年7月，我从学校走出时，只提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别此，一无所有。怡笙送我到车站。物质世界到底会将爱情塑造成什么模样，我想我终于有机会亲眼目睹它。我看着她的眼睛。怡笙一直没有说话。临上车前，她说，子辰，不要迷失自己，要相信真爱。物质是用来检验真爱的，而不是去改变它。

在车窗玻璃上看见自己刻板而冷峻的脸。也许爱情真的只是粘贴在生活表面的装饰品，或者只是它华丽的外衣。无法肯定自己会坚持多久，也没想过爱情在金钱世界中会变成什么模样。我甚至没想过我的未来究竟在哪里。

3

三年之后。同样的7月。山城的气温逼近40度。和怡笙坐在红岩魂广场的木椅子上说起那年毕业。没有电影里痛彻心扉的离别画面，没有物质世界里的犹豫不决，更没有韩剧里的悱恻缠绵。我们的爱情很轻易的度过了春夏秋冬，经历了岁月的精雕细琢。为什么它会在这种平淡中顽强成长且日渐挺拔，我无法给出答案。看着身边昔日甜蜜温馨的一对对劳燕分飞，形同陌路，心中无限喟叹。

我只想说，爱情不是艺术品，不是收藏品。不用挖苦心思去欣赏，也不用费尽心机去增值。它从来没有变过。它一直站在原地，站在你记忆的零点等你带她走。

4

关上灯却无法入睡。听内心平静的流水像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像花瓣飘在雨中的声音。打开手机，听《北爱》里的音乐。是汪峰慈悲喧嚣的呼喊。他的声调总是如一股北方凛冽的飓风，很轻易的就将所有坚强的骨干削落在地。此刻世界如此安静，像时钟停止转动，像植物停止生长，更像花蕾耗尽绽放的氧气。

子辰，60岁之后，我们颓败的大脑里会留下什么记忆。青春时无羁的年华，还是中年时索然的平淡，抑或老年时无奈的孑然。或许留在记忆深处的，还是那些平淡岁月里最微小的动作和细节吧。就如我们背着包走过烈士墓那条脏兮兮的小街，就如夜晚我们依偎着坐在校门口那家小卖铺里喝冷冻的饮料，或者就如你拉着我的手说要跟我去解放碑照大头贴时的俏皮。

岁月不是泛滥的河流，它无需大风大浪来呈现它的残忍和无情。为什么我们会那么轻易地忘记从十几平米的小房子搬到市区的高层住宅时的兴奋，为什么会忘记苦干三年突然间被提拔为高管人员时的惊喜，为什么会忘记买了20多万的帕萨特再也不用挤公交上班时的欢欣。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脑海里仅有这些索味的平淡，细碎的念想。

5

读研时的学校，西门外有条破旧铁轨。没课时，常去走。它的两边长满了蒿草，破损的枕木看上去像被凌迟的皮肤。心情好时，会和宿舍的兄弟一起走。心情不好时，一个人走。走到中途时，会坐下来。闻闻花香，看蒿草中静止的虫子。脑海里空无一物，记忆被瞬间杀戮。

抬头看天。一看就是大半天。即便这座城经常看不见绚丽阳光，可我还是会看上许久。会觉得那浩渺的天空就是男人的胸膛，磅礴而又大气。它容纳着太多无法承载的记忆和怀恋。会仔细听红砖墙背后老居民家的狗叫声。以及男人的痛斥声和孩子的哭声。常常想，这条铁轨会存留多久，我又能等待多久。我已经耗尽心力，可我不能放弃。我在等一个人。一个藏在梦里却从未出现过的人。

后来的后来，无缘无故的，不再走那条铁轨。我知道，它只是列车的一个驿站，停下来只是歇息疲劳，却永远不是终点站。

6

曾漂泊很久。以为这个城市同样的虚无和幻化。像烟花那样，只是刹那酴醾。可当怡笙选择放弃大城市的生活，来到偏远小城时，我才发觉我误解了这座城。她提着我当年离开大城市时提过的那个行李包，在站前广场跟我打电话。子辰，我来了你所在的小城，我决定不走了，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那一刻我满眼泪水。

我们抬着行李，从车站一直沿着街道向前。走完了宽阔的芙蓉大街。我们站在人行桥上看模糊不清的江水。长江像一条黑暗中游移的巨蟒，在城市的躯体间穿梭。这是血液里一根藤蔓，缠绕着肉体和灵魂，彼此嵌套，永不分开。

7

深夜时分，开始漫无休止的回忆往事。如此老套的毛病，我努力改变，却毫无进展。在大脑表层写上“我要休息”四个字。反复念叨这句话，可始终无法入睡。开始听音乐。戴上耳机后，觉得耳膜像要被震破。如此静谧的夜晚，即便耳机的声音调到最小，它还是显示出如此顽强的生命力。我只能拔掉耳机，用手机外放来听。

黑暗中，看见怡笙的眼。她的眼闪动着，像星光，像蜡烛。她说，我们就这样听着歌，想着往事，这样很快就会入眠。我听见一种声音，它漫过心脏，激荡而又平缓，如节奏轻快曲谱简洁的和弦。这是质地有力的声音，是血液流动的声音。是某些岁月重叠交融的声音。怡笙，我真的希望我们一辈子就这样听着音乐，想着年少时的那些沧桑的繁华，然后安然入眠。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