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回家，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了会儿。我想等顾寂北出来，我知道他一时半会儿不会来见我的。但我仍愿意等，就像他去上补习班我等，去参加比赛我等，去打扫卫生我等，去排队买票我等，出国我等。我等他兑现承诺，等他用尽全部的力量去爱。

但我竟然没有等到。

我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刻骨的漫长的难熬的等待，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我所拥有的，尽是等待后留下的苦涩。

莫非他不值得我等吗。

莫非我不值得他爱吗。

不应该啊，明明我们非常非常喜欢彼此的。

“阿陌。”

我揉了揉眼角，抬头看他，在心里祈祷他不要看出我刚哭过：“你出来啦。阿城怎么样？醒了吗？”

他有些沮丧地摇摇头，对我说：“我估计他还要再睡会儿。这里太闷，我们出去谈好吗？”

这是我等到的。一次谈话。谈什么呢。我认为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了。只是爱与不爱的问题，为什么会这么复杂。

下午2点。

我和顾寂北坐在市民广场的长椅上。

偶尔有7、8岁的孩子在喷泉边打打闹闹，互相追逐，笑得天真又发自肺腑，他们是真心快乐的。不像有些人，只是假装幸福。

“你想跟我说什么？”我把被风吹乱的发挽到耳后。在送顾寂城去医院的路上，我已经丢了一个发卡。

他闭着眼睛深呼吸，我不能明白和形容他现在脸上微妙的表情。我没想到我们再次见面是这样自然、普通，毫无波澜。

“我可是逃课出来的呀。”我无奈地笑笑，心里也清楚他开口是需要莫大勇气的，“你什么都不说，那我不是赔大了。”

顾寂北终于停止他内心的纠结和挣扎，转过头来看着我，说：“我跟路兮……我们已经分手了。顾家跟路家已经解除婚约了……当然，也解除了生意上的利益往来。我爸的公司虽然亏损了，但还不会致命。所以……”

我接下他的话茬，眼里依旧是含着笑意的：“你想说：所以，我们还是重新在一起吧。是不是？”我是最了解他的人，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我绝对能够猜中他的心思，我是孩子他也一样是个孩子，有时候比我还天真烂漫。他此时的反应，是所有人遇到这种情况后都会做出的，最普遍寻常的反应。

他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微微点头，然后用平静的目光来征求我的意见。

但我的意志是很坚定的，我坚信我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的结果，我坚信我们在一起一定会对彼此带来巨大的痛苦，我坚信我们，不应该在一起。

我坚信命运了。

这样的折腾让我不想再勇敢，不想再坚强。做个普普通通的人没什么不好。顾寂北，没有你，我说不定会过得更好。

“还是……放弃吧。顾寂北，我们俩，没法在一起了。”我站起来，整了整皱巴巴的裙子。

今天是立夏。

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就要来临。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笑容与泪水，所有的想念与希望，所有的得到与失去。所有那些成长中一直疯长的荆棘，那些燃尽全部的烈火，爱与恨，残忍与宽容，冷漠与温柔。

这一切，都会在夏日微微发酸的空气里，慢慢地蒸发，变成透明的气体飘去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于是，我们的青春，就会这样结束了。结束得悄无声息，结束得无影无踪。

“阿陌！”他用力抓住我的手腕，猛地起身。

我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了乞求。他不会轻易向别人低头，即使嘴上说着“求求你”这样话，心里也不一定这么想。但是这次我看见了，非常清楚地看见了。我觉得有些想哭，可似乎又没什么理由让我痛快地嚎啕一次。

觉得自己明明足够冷酷，为什么还会被打败。

只要身体里流着鲜红的液体，只要能够听见心脏有力的跳动，我就永远都会和别的人一样，拥有最平常的喜怒哀乐，它们会融合成独一无二的爱恨情仇，为我的生活增添或明亮或暗淡的色彩。

“从前我总是那么懦弱，不敢面对你和我自己。我总以为隐忍就可以解决一切。我知道我做错了，我现在不是正尝试着弥补你安慰你吗？你为什么不肯给彼此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阿陌，相信我，这一次一定会更好的。”

会更好的？

在没开始之前你可以随意做出任何承诺，而开始之后，面对逐渐失控的局面，你会发现，当初自己所做的承诺已变成最大的欺骗。你赠与我一个谎言，让我不顾一切地相信。我既不傻也不疯，我知道相信需要无比巨大的代价。

你有勇气，但我已经没有，

顾寂北，我很害怕，害怕未来的一切。

“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再见吧。”我甩开他，朝街对面走去。

他没来追我，我也没有回头。

回家后，我毫无罪恶感地迎接我妈劈头盖脸的痛骂。

我什么都不在乎了。从今天开始，沈陌阡会从世界上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是空空如也的冰冷去壳。灵魂不见了。我不需要灵魂。有它太痛苦。

“妈，你别说了，我知道自己错得离谱。”我抬头看她，擦了擦眼睛，“我以后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的。你看这次月考，我不是又进步了8名吗？我会忘掉从前的所有，不再挂念，所以你也不要担心了。就这样吧，我回屋写作业去。”

关上房门，我听见客厅里电视机的声音忽然变低了，低得我只能听见线路发出的呲呲声。

我躺在宽阔无比的大床上，猛然看见床头放着崭新的手机。我把新号码发给平日里有些交情的同学，浅之、闵晴、小七、陆笙，甚至是路兮。但我没有发给顾寂北，我想，我已决定不再有任何来往，干嘛还要打扰别人，又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烦恼呢。况且，如果他意志够坚定，绝对可以弄到我的电话。

算是告一段落了吧。

我终于要投入新的生活了。

再见顾寂北。

再见沈陌阡。

那是一个初中不怎么交往的同学告诉我的爆炸性新闻。

我始终不愿意相信，不愿去想这其中的悲伤。但无奈，有血有肉，就这样难过了一晚上。

浅之，我怎么也不明白，我们那么那么好，最后还是完成了必要的互相伤害。你说，是不是两个人在一起，无论如何小心翼翼，无论如何无微不至，都一定不可避免地会流点血。流得少是摩擦，流得多是青春。

“喂？我是秦浅之。”

“浅之，我是阿陌啊。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是他吗？”

“对。而且我告诉你，我特别霸气地拒绝了他的复合呢。”

“是吗，这或许也不错。阿城呢，他怎么样了？”

“还昏迷呢，不过你放心，没什么大碍，死不了啦。”

“……阿陌，你什么意思？”

“啊？什么啊？我没什么意思啊？”

“什么叫‘不过你放心’？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不好的话了。阿陌，你别信他们的，千万别信啊。”

“浅之，我只信你一个，所以你决不能骗我。现在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喜欢顾寂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