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陌，我们之间也有些事情，需要解决。”

服务员一愣，低着脑袋走向另一桌要点餐的人。

你终于说了。怕什么来什么。但我会接受的，接受一切我犯下的错误及承担其后果。

我把脑袋偏向左侧，窗外瓢泼大雨让我觉得如释负重。好像那是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悲伤。

“说吧，我听着。”

 

“咦？浅之，好巧哦，你也在啊。”她拨了拨额前的刘海，让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更美丽更明亮些。这点她和路兮是很相似的。她们都是好强的人，但身上总有与这好强不相符的天真。

“小晴。”浅之轻轻喊了她的名字，看看她脸上依旧是笑容灿烂，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使她想逃离这个空气开始稀薄的地方。“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先走吧。”她起身，却被闵晴用力地抓住手腕。

她勾了勾唇角，淡淡的粉色唇彩亮晶晶的，“别走啊。我们三个难得聚在一起，得好好聊聊。”

难得，聚在一起呢。

秦浅之，我们已经很久没再见面了。

你还记得吗，那个初中总跟在你身后的爱哭鬼。是我哦，是闵晴哦。你还记得吗。没关系，至少我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你看向我的时候，眼睛里平静而又充满挑衅的漠视。

我们都是一样的。你以为，我会永远都是一个爱哭鬼吗。你以为，你可以永远把一切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吗。

局势逆转了。现在不是从前。

“你来干嘛？”顾寂城皱了皱眉头，显然不欢迎她，但伤口疼得厉害，满腔怒气不能发作。“我们之间早就没关系了，你还来干嘛？”

“话别说得那么绝。”她拉着浅之坐下，“咱们谁也不欠谁的。”

浅之觉得空气已然凝结成冰，此刻自己冷极了，仿佛身处一个极寒的深渊，眼角的泪水在黑暗中闪烁着。

“别这样。你们不要一见面就吵架。”

“你也是，浅之。”闵晴转头去看她不敢露出的左脸，“你不要在这里装好人。以前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语毕，她懒懒地笑了，眯起的眼睛里深渊中另一种割人的光。

她低下头去，想把自己埋在昏暗的光线里，想让曾经变得模糊些，再模糊些。她以为，再也不会想起那些日子。那些不知不觉就深刻在脑海里的日子，令人难过，但总忘却不了。

也许疼痛是会上瘾的。久了，就离不开了。因为疼痛会让自己变得脆弱而需要个依靠——疼痛可以帮你留住你发誓这辈子最爱的人。

“我最受不了你们这样子。过去了就过去了，何必要重新提起。你以为这样很有意思吗？”

“当然没意思！我这样重复自己都厌烦了。难道我重提就不会难过吗？我比你们都难过！但是有什么办法，那是发生过的事情，你能改变吗，你敢说你能彻底忘记吗？”

我要你，把所有欠我的，统统加倍还来。我要我还是原来幸福快乐的样子。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我要你还给我。

 

“啊……”他推门，眼前的景象令人不可置信。准确地说，是眼前这个人让他无比惊讶。“路兮，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男人笑着走过来接下他的书包，说：“路上很赶吧，让你这么急着回家是因为家里来了很重要的客人呀。你看你，满头是汗，快拿毛巾擦擦。”

路兮觉得自己不能再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她快步走进卫生间拿了一块毛巾出来，她很清楚这应该是他平日里用的。他的一切，自己都再清楚不过。也许，她真是最了解他的人。

“给你。”

陆笙点点头，说：“谢谢。”

“对了，你们吃过饭了吗？”男人突然想到这个严重的问题，并且对自己这么晚才发现显得愧疚又懊恼，“我带你们出去吃吧。”

路兮笑着说好，拽着他就出了门。

这里真的比较像一个家。虽然只有爸爸，和哥哥。不过，已经足够。

她点了很多自己喜欢吃的菜。以前也是这样，两家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总是抢走大人手里的菜单，自说自话地指这个指那个。

“陆笙，你吃什么？”满足了自己，她扭头去看那个沉默很久的老朋友。

他摆摆手，说：“你们点吧，我吃什么都可以。”

可是从前他不是这样的啊。在她点菜的时候他喜欢挤在旁边，喜欢发现她点的菜都是自己爱吃的，喜欢告诉她哪些菜只是好看。他好像才是这家饭店的老板，而她是唯一的客人。

 

“我觉得还是不说比较好。”

“拜托，我等你等到冰激凌都化光了啊。你这样对我也太不公平了吧，你耍我啊。赔我冰激凌。”

他笑着朝跑去排队。

“为什么是朱古力的？”我问。

他张了张嘴，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你不是喜欢吃这种口味的么？”

我突然觉得眼睛酸酸的，有种咸涩的液体从心脏的深处慢慢地溢出，我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让自己费心隐藏许久的软弱赤裸裸地暴露。

“下次还是要草莓的吧。”

“好。”

雨势减弱，只剩低沉的雷声仍在徘徊。

“现在可以说了吗？”冰激凌吃掉一半后，我把桌子都收拾干净，防止谈崩掀桌的时候作文本和铅笔盒顺势飞出去，砸坏玻璃或者砸伤客人。

他深吸一口气。这是他说话前习惯性的动作。他需要一些勇气开口。

这一次，这唯一的一次。如果你还像那天一样挽留我，我就一定会同意。我不骗你，这一次再不会骗你。

没错，我就是这么贱。我就是需要你三番五次的乞求才能感觉到最深切的爱。所以，如果你真心为我，就快点说出来吧。我已经忍不住开始想念你了。

“阿陌，我爱你。”

 

“阿城！”她惊呼，那滩鲜血让自己不知所措。她是那么慌张，那么害怕。她第一次感受到他的存在对自己来说，是那么那么重要。她也终于明白，如果他消失了，自己也会难过得活不下去。

“你让开，别碍事！”闵晴拽开他，伸手去够床头的红色按钮，“紧张什么啊，叫医生来不就好了。大惊小怪。”

但他倔强得很。也许这点是母亲遗传的吧。当初他母亲就是因为倔强赌气要面子，才跟了别的男人。别开她的手，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漠和残酷。可眼睛里莫名的雾气还是让他彻底地输掉了。

“我死掉不就好了。只要我死掉，你们就不会这样了。”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他不在意。从他跃下天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在意生与死。他觉得死掉的人也可以很开心。他想让还活着的人比死掉的更开心。

“你在说什么！血吐多了开始胡言乱语了吗？现在就死还太便宜你了！顾寂城，你欠我的都还没还清！”

“我死了不就还清了？”

浅之退到墙角。局面无法控制了——她也不知道该怎样控制。泪水是软弱的表现，但她不知道自己除了哭泣还能做什么。她是真心难过地哭泣。她想，世界上大概再没有比这个还悲伤的了。

他仍在咳血。他要把身体里全部的血液都咳出来。他要在无尽的寒冷长夜中默默死去。死去很好。那是活着的另一种方式。肉体消散，灵魂得以在他人的心中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