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陌，现在真的没人要我了……”她捧着玻璃杯的手微微发抖，在她身边坐久了，我都觉得有些寒冷，“我妈不要我，我爸不要我，我的亲人都不要我，还有谁会要我啊……”

“还有我们啊。”我抬头看了看顾寂北，更加坚定了，“你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的。

生活总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

苦难会把你磨炼得百毒不侵，也就无需再害怕被人抛弃，因为你已经变得只爱你自己一人。

“阿陌，我想哭……”她倒在我怀里，“我好像要成为孤儿了。”

“怎么会呢。你妈还打电话来找你的。”我拍拍她的脸，“今天太晚了，我跟她说好让你在我家住一晚。这样，你就可以暂时避开你不想见到的人了。”我笑着说，尽量让自己不被这悲伤的气氛所感染。如果连我也哭了，那小七就不要活了。

顾寂北坐在一旁不说话。他不擅长哄女孩子，而且对小七也不是太了解。只有像我这种傻子，才会自以为碰见了什么了不起的轰轰烈烈的爱情，死缠烂打着不放手。

“我们到屋子里睡觉好不好？”小七像个半大的孩子躲在我怀里，“睡在床上会更舒服些。”

她轻轻点点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等小七的情绪有所平静，安稳地睡下后，我关了灯，从房间里退出来。转身看见顾寂北还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很晚了，你快回家吧。”

他摇头，说：“反正家里也是我一个人。我爸在外地，阿城在医院……”说到顾寂城，他总是难忍激动的神情，“都怪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改天再去看看他吧。”我站起来收拾茶几，“我们一起去。”

他算是稍稍放松些，起身跟我道别了。

“要带把伞吗？可能还会下雨的。”他临走前我突然想到这点。

“不用了。淋雨也好。清醒点。”

我看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突然明白，自己是应该清醒点了。

盛夏太过炎热，知了趴在树枝上，昏昏欲坠。

等我起床时，小七已经走了。她留了张纸条给我，让我不用担心。

校园依旧是那么闹哄哄的。

浅之和闵晴这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我知道其中原因。可我不知道怎样解开这个结。或许是死结吧。连顾寂城都解不开，我怎么可能呢。

“浅之啊，昨天还好吧。”

她抬头，看着我：“昨天我去找你的，但你已经先离开了。”

我有些惊讶，“啊？你找我？你找我干嘛呀？”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怕你和顾寂北出什么事……”

我笑得很大声：“出事？能有什么事情啊？”我往嘴里扒拉几口冷饭，问：“对了，你和顾寂城怎么样了？闵晴她还好吧？”

浅之好像要把脸埋进整盘炒面里。过了好一会儿，我鸡腿都啃完了，她才艰难地开口：“我们……没什么的。只要他快点好起来就行。”

今天食堂的汤绝对是用刷锅水做的，所以我没喝几口。“唉，这世上像你这样的好人不多啦，顾寂城他应该好好珍惜才对。不过，闵晴似乎也不是蛮横无理的女孩子……”我正思索着，浅之已经准备下楼了。“你等等我！”

“阿城。”

他第三次这样叫他了。但他明白这个弟弟到底有多倔强。不应答就是不应答，不理会就是不理会。这样想想，今天的谈话似乎会非常非常辛苦了。不过他不怕，反正自己掏心掏肺地说了劝了就行。回不回，还是要他自己作决定的。

“我买了很多橙子给你吃。”

“我不要。我最讨厌吃橙子了。”

顾寂北一愣。难道是自己记错了吗。不对啊，小时候吃水果的时候，他明明跟自己抢橙子的。当时父亲还教育自己要懂得谦让，结果两盘橙子全给顾寂城一个人消灭得干干净净。

“不喜欢的话就扔掉吧。”

顾寂城转头看着他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你亲弟弟。”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他期待着什么，可又在心里早早地做出判决。判决自己是不应该拥有这一切的。他应该离开。必须。他不能忍受自己以这样的身份继续生活在这儿。和他生活在一起，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卑微。一个不该存在的存在。

“嗯，是的，是我偶然从父亲那里得知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样我的痛苦也能少一些。”什么是家，什么是故乡，他到现在终于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那是个不忍离开的地方，有一切这辈子值得眷恋的东西。

顾寂北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他。

“伤好些了吗？”所以，只有岔开话题，让气氛不要那么僵硬冰冷。她不在，这成了他最不擅长应付的。

“还好。”他向哥哥隐瞒着自己近日来不断吐血的事实。他明白，自己不可能会好起来了。这次受伤，已经诱发了他的先天性的疾病，不说时日不多，也难再和同龄人一样嬉笑玩耍了。

“你得好好休息才行。想让我带点什么给你吗？”

顾寂城想了想，说：“把我的DV带过来吧，我想拍点什么。”是，拍点什么，记录些什么，这最后的一段时光，一定要舒服安详地度过。一辈子也就这样吧，死亡提前而已。

“好，明天我就拿过来。”他很高兴阿城终于有了想做的事情，这样他就不会太孤单了，在没人陪伴的时刻，也可以笑得很开心。嗯，也许，只要他笑得很开心就足够了。幸福嘛，简简单单的。

“想吃点什么？”

“我想吃妈妈做的阳春面……”他哭了。他此时前所未有地想念自己的母亲，即便她犯下了自己这个天大的错误，他也还是爱着她的。血浓于水。

顾寂北也跟着难过起来：“是啊，妈都走了好几年了……”他仰起头，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很享受这种感觉，被伤感拥抱，是多么让人心疼的感觉啊。

“哥，我好想她……”他第一次哭得泣不成声，甚至在母亲的葬礼上他都是很镇静的，像一个一夜间迅速成长起来的大孩子了。如果母亲还在的话，自已大概会很幸福吧。

“我也是。”印象中母亲对待弟弟和自己总是尽力做到平等。她是个很好的人。死得早些。不然，现在的顾家绝对是让所有人都艳羡的。

身体里有剧烈的疼痛。口腔里温热，浓稠的血腥味险些让他昏厥过去。鲜血顺着嘴角一直往下流淌，刚换的被子又脏了。

“阿城，你没事吧，我去叫医生。”

“不要。”他拉住他的手，“我不要见到医生。”一直是这样，自从小时候经历过拔牙之痛后，顾寂城就开始惧怕住院，并且仇视医院里所有穿着白大褂的恶魔假扮的天使。

“阿城，你别这么任性，你这样病是好不了的。”

“反正怎么治也好不了……”他自言自语。忽然察觉这音量似乎哥哥也能听见，说漏嘴的惊慌和沮丧全写在脸上。

“什么？治不好了？才不会呢。”他安慰自己。

“真的。这也是我问你要DV的原因。如果哪天你想要教训一下不听话的弟弟，还有个可以念想的东西。时光，有时候飞快，有时候又太漫长。我实在熬不住啊……”

“你别这么说，一定有方法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