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光,医院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日子安安稳稳地过去了两个星期。

但是。

没错,生活里总有那么多莫名其妙就出现的可恶的但是。

没办法。谁让活着的人就该遭罪。人的一生,每一刻都受尽了苦难的折磨。

我现在还能如此镇静地这么想,并且觉得这番话非常有道理,似乎经过许多事情之后自己变得像个哲学家了。当然,在我清楚事态究竟有多么严重之后,我这辈子都再没有足够去笑的力气。

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冷血无情么。到底要我怎样恳求,你们才能够不离开。

一辈子太长,也太短。

 

我妈一大早就出门了。父亲已经去世一年整。今天是他的周年忌日。

饭桌上留了简单的早餐,她没有太多的交代,只是让我记得去上补习班,不能再缺课。然后照例有一张百元大钞静静地躺在那里,风吹过就一鼻子金钱的味道。不过很好闻就是了。

真是的,去上坟也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

 

死了的也许比活着的更幸运。

来到世上是不幸的,被规定必须活着是不幸的,孤身老去也是不幸的。因为有太多种感觉和感情,人成了世界上最敏感也是最容易受伤的动物。一辈子是一场惊心动魄荆棘丛生的冒险,启程那一刻就不再能回头。危险太多,苦难太多,承受到了一个最大的极限。没有任何一次旅途能够重来,总有些让人死不瞑目的遗憾。关于你,关于我,关于他或者他们。太多的人擦肩而过,太多的人径直向前,不曾回头,不曾接受挽留。

这些感叹,在我接到今天第一个电话的时候就隐隐酝酿了。

是啊,这个快要过去的夏天。你是不忍离开吗。喜欢在临走前制造些惊喜,让我刻骨铭心吧。

很好。你成功了。我谢谢你给我的经历。但是,我也不希望再有第二次了。

你为什么不跟着知了一起去死。

 

“她、她……”我结巴着或是哽咽着。

人都已经到齐,好戏就要上演。你们都是自私冷漠的观众,他人的生死都与自己无关,只要自己还活着,只要肉身还存在,肯定会有更精彩的戏在后头。老天爷也是一样没有心没有灵魂的,我用那么泪水乞求你改变命运的轨迹,可你却让它越来越偏离本就崎岖的轨道。你想做什么。你在逼着我去死。

“别急,医生已经很努力在抢救了,会好起来的。”浅之拉着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这是多少次重复出现的情节,悲伤竟也如此相像,固执地重复着,循环着,把我带往一个万劫不复。

对,万劫不复,就是这个词。

一个没有光没有空气没有任何人存在的密闭空间,你独自小心翼翼地蜷缩在墙角,妄想找到出口,妄想阳光奇迹似的给自己带来温暖。然而期望总换来失望,失望带来绝望。是什么把你从悬崖毫不留情地推下。是什么。是这盘无人控制的棋局,再没有任何规则,只要能赢,用尽手段。因为你想得太少爱得太多,所以结局只能是输。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你别离开我。没人可以比我更加过激。你难道比还想一个疯子吗。你自杀,好啊,那我也可以,我可以奋不顾身地去找你。一生一世,就是这么回事。

你得好好的。必须。

“别哭了,阿陌,你哭我也好难过……”浅之的泪水滴在她的碎花裙上,那些用作装饰的花朵好像汲取了充足的养分,盛开得那么娇艳动人。“小七她一定没事的。阿陌,你要相信。”

我不要相信。我恨透了这番说教。

哪来的上天,哪来的命运,哪来的前世今生。别逼我说脏话。

算我犯贱。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活该一辈子都痛不欲生。

“她、她……她没理由会自杀的……她之前还好好的呢……我们、我们之前还好好的呢……她怎么可能会自杀的……不可能……”

自杀基本上等于死亡。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一旦死,就要死得彻底。

“不要她死,她不能死……无论她到哪里,我都会找到她的……无论她到多么远的地方去……”

我一直认为自己的心脏里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房间,每间屋子里都住着不同的人。有些是同学,有些是亲人,有些是很要好的朋友,有些是发誓永远也不会忘记的重要的人。他们支撑着我体内的血液循环,是我肉身存在的唯一动力。所以,只要有一间塌了,隔壁的那间也会倒塌,隔壁的隔壁……如此,像多米诺效应一样,置我于死地。

遇见了,就相依了,然后再不能分开了。

我死死地抓住浅之的手。我想要握紧什么,我想给自己安慰,让自己觉得安心。然而此刻连她的手掌也是那么冰凉彻骨。

“阿陌,振作点,我们跟你的心情都是一样的。没事的,你一定要比小七更加坚强,你可不能让她看见你哭红的眼睛,她肯定会嘲笑你的。”他微笑着拍了拍我的头,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慌与恐惧。

我同你一样害怕。害怕死亡,害怕鲜血那么不可挽回地流失。

“阿城呢……阿城怎么没来呢……”

“他啊,又不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这会儿正躺在床上挂吊瓶呢。”他坐在我身边,手背传来了温热的感觉。他的掌心永远保持着同样的温度。

听说一个人内心的温度是会通过手臂的血管传送出去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抬头盯着墙上的挂钟,“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考验。”

“阿姨……”

是小七的母亲。我此刻竟没来由地开始憎恨她了。

“小七她、她怎么样了?”

于是我终于弄清了憎恨的缘由,以及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近乎无可挽回的地步。

“陆叔叔?!”顾寂北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难道你和齐阿姨……”

我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小时候我曾和小七、路兮结伴到陆笙家里玩,他还很热情地招待我们。我想在他们结婚的时候小七就是这样悲怨的眼神。是啊,这样的奇怪的重组,怎么可能接受呢。

“……先不说这个了……”他深深叹了口气,似乎也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小七她进去多久了?”

“快两个小时了。”

“伤得重不重?”

究竟伤口有多深。你怎么可能看见。谁也不会把自己的难过逃出来给人看。何况是小七,她是那么倔强但又天真的人,她用这种方式为自己疗伤。是,只要变得麻木就不会再觉得疼痛了。悲伤麻木,快乐也跟着麻木,所以不能得到幸福

“你们谁是病人的家属?”

手术灯暗下去,小七被几个护士推出来。所有人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而我站在这堵人墙之后,看见她无力地朝自己微笑。

“我是我是,我是她爸爸。”

她又朝我笑了笑。嘴角完成一个悲戚的弧度。她好像在跟我说,自己曾千方百计去追寻去守候的东西,这辈子竟因为一个插曲,而阴差阳错地丢失了。那个最重要的东西,小七,你把它看得比命还重。你为什么要这样固执地不肯放手呢。虽然我也明白,世上不可能存在第二个他了。

“医生,那边的是我妈。这个人,我不认识。”她的话语中没有任何情感。到如今,也没有多余的情感去恨或去爱。如果能那样死掉就好了。只是可惜,老天还不肯放过自己,她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究竟会遇到多少更难更苦。

“啊,哦。”医生愣愣的有些不知所措,“那就你过来一下吧。先去那边把费用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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