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喜欢那种排山倒海的忧伤

有一种忧伤，只有等时光尽了才会尽。

有时不知这忧伤来自何方，不知这绵绵不绝的忧伤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还是后来遭遇的生活流离；亦不知是她的忧伤渗透了时光还是世间的哪一种衰败渗透了她。

反正，这种忧伤，没有尽头。她已经看到。她依旧日日蜷缩在里面，看似平静如水。其实，已绝望。

看《伊斯坦布尔》，书上说：他喜欢那种排山倒海的忧伤。她是被迫喜欢。她是带着一种被克制的呜咽喜欢。

因为什么而忧伤，过后其实已很少能够记得。好像只是一些无法熄灭的残喘的微微焰火。

她总是因为想念而陷入忧伤。她想念一生中最初的也是最纯粹最美好的那段时光。想念外婆，和外婆在的所有时光。

她想念窗边那一束束清香的艾草，想念冬日的夜晚浸在洒满艾草的木桶中的温暖，想念外婆戴着花镜坐在炕上缝制女红的样子，想念她和外婆睡过的那个长长的蓝色花布的大枕头。

外婆走了，所有的疼爱都走了。外婆院子里那个秋千架也都已经荒成草灰落入尘土。

那一日，她散着卷曲的长发倚着的那个红色布帘，那块红色碎花布就是外婆给她买来做花被的。

那一日，她把藏在柜底的花被拆洗了，竟发现这块大红色的花布经过了那麽久远的年代还是如此艳丽。她不知这棉布里还收藏着多少外婆的气息，她只看见那些不可往返的岁月。

这块花布仿佛一直在寂寂地等她，等她来给予另一种更荣耀的存在。她于是把它做成布帘挂在她日日经过的房前。这样无论她想念或忧伤，它都会以璀璨盛开的红色花朵映照她无所不在的暗影。

 2

读书是为了读时光吗

书，还要读，要在寒冷之时。

要读就读那些远离浪漫，远离繁华的。是谁说，忧郁地生命才能体验深刻。那就彻底忧郁，管它到达的是深渊还是救赎。只管沿着那条最荆棘的路，狂奔。那是她来时的路。

书，继续读，在那盏暗黄的灯光下。

要读就读那些有风，和不安定影像的。因为只有风才能拯救风，只有河流才能渡过河流，凛冽也必要同样的凛冽来靠近。

这一生，好像只能读书。而她更喜欢在一种音乐的背景下读书。她觉得诗意。而他说这其实是一种动荡。

那就动荡吧。要动荡就要动荡成乱世的风景，任硝烟弥漫，任刀光剑影，这样才尽情，才凛冽；这样的悲欢才是人间的味道。

 

 

 

3

来这里，就算流浪吧

悲欢的味道，人间的味道，似乎已经尝尽。全是一地一地的荒芜，绵延着一望无际的荒凉。来了，就可以看到。所有的辽阔倾尽悲伤般的铺天盖地。

来这里，看到，也不要深陷。赶快离去。远方有大朵大朵阳光等着铺满你的路途。

来这里，就算流浪吧。这样的流浪，一次就够了，再也不要回来。不要回头看她。她会心碎。

她坐在窗前，读书，写字。这是她的愉悦所在。她写下的所有文字她所有的感都是从这种极尽萧瑟的荒凉中获得。

她在悲伤。她在以一种唯美浪漫的方式逾越悲伤。关于悲伤，那些书里怎么说，看来看去，书里什么都没有说。书里即使说了，也不是说给她的。谁写的书是说给谁的。

外婆不看书，依旧生活，生活的饱满洒脱。外婆的生活都在俗世里。什么悲欢，什么风情，什么花落，那都是一种点缀，如同外婆别在窗前的艾草。

可是她为何总把一种点缀当成了生活，又为何，总有悲伤，总是一刻接一刻地被发现的悲伤。

                                               4

种一地高傲，然后看着它落满寒霜

生下来就在的地方，注定无法逃离，因为始终背负或烙制着家园的印记。

种植的地方，就是生长的地方，注定无法挪移。一生被禁在某个地方某种姿态某种情调里生活。这看似是安定，其实是荒芜。

她的家园，因为她的一再冷落，已经凋败。那么，请允许她为自己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播下最后的光景。

让她以一种忧伤的姿态种植，种下那清寂无言的高傲，然后再看着它落一地一地的寒霜。

原谅她，在晴空下，日日播撒着一种忧伤并任其放纵。原谅她只能以此消瘦时光。

是谁给了她这样的种子，而她又把它深植入灵魂。不知是书里的跌宕，还是生活的跌宕，让她跌入这深渊，无法自拔。

要一再地这样，或者只能这样，让无望带来无望，让衰败继续着衰败。

 

 

 

 

5

他说带了一脉河流，来这里，流浪

《伊斯坦布尔》中写道：把画带向诗情画意。

她却把黑暗带向黑暗。把静寂带向静寂。她把苍白藏在天空的湛蓝里，她以为这样她就会看到湛蓝。

他来的时候，一段烟灰正垂落在龟裂的天空。她正从那一抹湛蓝里等待雨露。

他说带了一脉河流，来这里，流浪。这里，就是他所寻的远离喧嚣的安静所在吗？

她报以极尽落寞的微笑。她微笑，因为她知道他会还她以澎湃。

他日日翻种土地，他说这里的土地都要重新生长。

他把土地之上漫山遍野的忧伤全部连根拔去。他说，他说这种忧伤太苍白无力, 这样的忧伤再美，也是枯萎的，这样的忧伤不应该种植在这样辽阔的土地之上。

她说：那要种植什麽？

他说：要种就种那最美的会开出花朵的忧伤。

她微笑着，不言不语，跟在他身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6

原来忧伤也可以这麽美

那个春天，在田野里，她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蓝色花朵。

她在那片土地上，奔跑着，欢笑着。这是她的日子吗？怎么可以这麽诗意。诗意的美总是来的这样不经意吗？

他说他种下的是忧伤。这就是忧伤吗？原来忧伤也可以这麽美！原来忧伤可以这麽美！

她曾经看到过有的人眼睛里沉着忧伤，有的人文字里沉着忧伤，有的人气质里沉着忧伤，有的人微笑里沉着忧伤。可是谁曾想，土地上也会沉落忧伤。

土地上的忧伤啊，开着湛蓝湛蓝的花朵，那么辽阔，那么灿美。

她依旧在读《伊斯坦布尔》，书上说：伊斯坦布尔对我而言一直是座废墟之城，充满帝国斜阳的忧伤。我一生不是对抗这种忧伤，而是让它成为自己的忧伤。

这一刻，她好像懂了他所说的忧伤。忧伤若是深植在一座城市之上，一片土地之上，就不仅仅是忧伤了。书上说这样的忧伤称为呼愁。呼愁是土耳其语的忧伤。

她本以为，这世间的忧伤重重叠叠，倾尽一生也无法一一到达。他来到这里，他帮她种植。他帮她植入另一种忧伤，一种更加磅礴厚重的忧伤。他是想让她尽情地忧伤吗？他是想放纵她的忧伤，以城的姿态，以精神的姿态，以一个女子最风华绝代的姿态吗？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段时光，她感谢他赐予的朝夕之美。那么，从此，是不是就可以以一种安然的姿态只闻朝夕了，以一个忧伤者的时光安然的渡这繁华渡这朝夕的暖。

 

 

 

7

来这个忧伤的地方，她一定在

从此，不再惧怕忧伤。她知道，忧伤亦有忧伤的丰盛华美，忧伤在忧伤之时虽不诗意，甚至颓败，但在它饱满的时候，或者旧了的时候，旧到骨髓之外的时候，一定会获得那种惊艳之美！

就像一些旧到骨髓之外的记忆，多年后想起总会疼痛，并因日日的疼痛而被迫体验一种被时光狠狠雕刻的忧伤之美。

此刻，要想念就想念，要挥霍就挥霍，要忧伤就尽情地忧伤，不要节制，不要怕挥霍了就不再有。

这一刻，就许一次挥霍吧，或者许一生都行。

以后，若是想她了，就到这个地方来，她一定在，在静静的又漫不经心的挥霍着这些没有尽头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