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是不会飞翔的翅膀，翅膀是落在天上的叶子……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就连自己也看不清……阿桑把这首歌留在渐次老去的时光深处，留在遗世独立的孤独人心中，当然孤独的人中包括我，后来，那片叶子一直都没有学会飞翔，它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天空，永远……

 小城今年的第一场雪下了整整一个白天，漫天的雪花像赶着投胎的烟魂急促而下，雪片又大又密，从窗外望去，整个个世界沉寂在一片幕雪之中。我用手指在玻璃上写着乱七八糟的字，几分钟后那些没有影子的字迹在小屋温暖的气息中变成一片模糊，水珠滴答而下，流落在窗台上的水渍一片冰凉。

我只身站在漫天雪域之中，墨绿色长裙席地而落，黑色绣花裘袄格外醒目。一步步在堆积的厚厚的白雪中挪步，一种难以言说的冷自心底深处向外漫延，冰冷了寸寸肌肤，是长风貂裘都不能抵御的衾寒。

公园里有情侣在拍照，有孩童在堆雪人，小手都冻成了胡萝卜依旧乐此不疲地嬉笑着，玩耍着。鹅卵石的小道被大雪覆盖，一路走过，再没有平日里格脚的疼痛，左侧一株不知名的矮树在风雪中挺拔，已是冬至，它的叶子竟然依旧繁茂，伸手摘下一片，抖落它满身的冰雪，叶身竟是不多见的红色，欣喜之时摘下几片抚去残留在上面的细小水珠轻握在手里，一路往回走。只想在它们调落死际之前将之收藏，安放。

翻出一些旧书本，把想要佑护的叶子夹进写满一年悲欢的笔记本里，安放在书柜最底层的一隅黑暗角落，常年不见阳光。总是偏执的以为最阴暗最密封的地方才最安全，我不怕它们日久之后带着潮湿气味的墨绿绒毛，不怕那些断裂的带着腐朽气味的霉身，我怕的是它们像极了我的心，经年之后，落满了灰尘。

有些心情只适合尘封，就像有些人只适合遗忘一样。我愿意做一个能够免去叶子半世风雨无依，孤苦悲怜的有心人。不知那一树在风雨中招摇的冰凉了身心叶子是否会像我一样渴望被人收藏，妥帖安放，免去惊，免去苦……

很多年后，某天就生心厌倦亦或因外界物质因素不得已迁离栖身的老屋时，我将它们从暗角里抽出，蹲在地上翻看着过去的心事，突然掉落下几片叶子，早已被时光吸干了水分的叶身像一具具不知名的干尸横在地上，断了脉膊。拾起一片贴在眼睛上，透过它残薄的身躯朝着有阳光的方向望去，看到一根根纤细的经脉里蕴藏的尘年旧事，泛黄的书笺散发出古旧的气息，和着一些在光阴下凉干的墨色心事。叶子栖身在它的怀中多年想必已沾染了潮湿的墨香，与此成为一幅浑然天成的时光之图。

旧时心事在记忆里枯萎，苍老的是今朝人烟散尽的悲戚。再看一眼那些泛了黄的纸笺，是否在一瞬间澎湃了过往的悲欢。旧的，终究是旧了。

写到大雪、叶子、老屋、旧时光……心那么疼。我在十多年前一个大雪封路的寒冬为奶奶送葬，大宅门前的那株梨树春至时花开到酴醾，秋刚临，叶子便簌簌调零，那座土胚堆垒的老屋多年前也已化作烟沫，谢了往日的岿然之姿，所有怀念的一切被旧时光带走，包括我的至亲和与我灵魂相依的另一个魂魄。

我喜欢冬天、念着冬天，不如说我念着的是那些葬送在冬天且是我生命中最在乎的人事。我喜欢在寒冷中裹紧棉被，蜷缩在乍冷的麻布被单里，用蠕动的血液和依旧散发着暖意的身躯褪却寒凉，扯一尺黑色做序幕，拉开一段旧时光里斑驳的梦魇。

梦里的老屋没有变样，七尺土坑占了半间屋子，炉里的火烧得正旺。夜幕临近，近邻家家闭户，只听得院里的大黄狗偶尔粗重的乱叫几声。我窝在土坑上，从坚硬却不冰冷的席下抽出几张粗糙的纸笺，掌一盏青灯，俯身趴在长年蹲在坑上的小方桌上写信。奶奶盘腿靠在贴着花布的坑围子上打着麻线，一根一根捻在一起，然后给我纳鞋底，真实的千层底。

如果远方有你，墨迹便柔和成一缕缕想念，让夜风捎去我棉远的等待，一笔一笔描摹出你微笑的脸，然后用流年绘制一幅天长地久地陪伴。我歪头看到灯影下奶奶专注地打着麻线，忽然羞羞地笑了。

后来，梦醒了。天还没有亮。

如果旧时光像海上浪涛，起风时能够越过翻涌的人潮，那我是不是可以踩着海水回到过去。光影里，我撑着一叶苍舟划过流年，海面上浮起几片叶子，确定是被风霜打落的春叶，初绽的叶尖泛着青绿。我把它藏进衣衫，在胸口的微凉里忽然就看清了一片叶子的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