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朵开在灰色岁月里的葬绒花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葬绒花是我生命消亡的缩成。我终究是无法成全自己的人生,只庆幸,可以在宁静中渐归。

    葬绒花的花语是,将灵魂带走,把生命留下。

 

    如果可以选择,我不会选择这样的生活。如今,我被迫活着,活成了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糟糕模样。

    当活着成为一种习惯,还有什么比活着更可怕。

 

    疼痛,是我自小到大最熟悉的两个字,是一个词。其实它是一把刀,一把凝聚了天时地利之精气的利刃,我看不见它的模样,甚至连影子都没有,但是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它被握在一只宽厚坚硬的手里,在指尖的婉转无情中,一下又一下地雕刻着我的生命。疼,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流血,也已不再可怕。当有一天它触瞎了我的眼,我该多庆幸,终于可以对自己丑陋恐怖的面貌视而不见。至于肉身与灵魂,随它去吧……

 

    总有人问我,你在悲痛什么。为什么会那么疼,疼,总要有个理由吧。

    我说,世界很好,人间很好。只是,我很糟。

 

    如果一定要强加给疼痛一个原由的话,我只能馈赠给生命两个字——活着。就是因为活着,疼痛才摆脱不掉,像是粘在头发里的口香糖,粘住了,丝丝缕缕绕在一起,一圈一圈地缠成一张畸形的脸,扭曲着,在别人看不到的秘密里。想丢掉,可以,削了青丝而已,可是爱你的人不许你变成秃子,丑陋的秃子。所以,我只好悄悄地把那块粘在我头发里的口香糖藏起来,戴上硕大的发卡或者鲜艳的头花试图遮住它。不管别人怎样看,只有我自己知道,它在,一直藏在我生命的千丝万缕之间,在岁月里渐变成头发一样的乌色,那是风霜凝结的尘灰。

 

    这,就是残缺,是完美主义者最致命的污点。

    后来,我终于有勇气承认自己的不完美了。

    于是,我有了堕落的理由。于是,我入住黑暗,承揽了所有悲伤。悲伤,并不等于不快乐

 

    如果,如果我仅仅是因了一件事或者一个人而将自己陷进这漫无边际的绝望中,我,有什么资格留下这些疼痛的文字,试图抹平路途中的凹陷,捡起那些不得已掉落的美好,用以悼念我已然逝去的青葱岁月。

 

    生命的路很长,长到我没有力气走下去。究竟有多少疼痛积攒在我心里,大段大段的光阴里我被不同深度的悲痛包围,一层一层,从里到外,到今天,我终于走不出去了。被困围城,我仰起头,却再没有看见天空有青鸟掠过的痕迹,所有生物都嫌弃这里,没有光,没有食物,像死囚般在这里延续生命,这就叫偷生,叫苟活。生命解体,肢体残缺破碎,没有热血和生机的肉身开始腐烂,渐渐露出白骨,成为这浓稠的黑暗里最耀眼的颜色,这该是生命留给活着时最杰出的贡献吧。尽力了,如果你相信我。

 

    我经常在黑暗里掩面,泪,不要脸地顺着手指间的缝隙挤出来,试图张望这个让人绝望的世间,黑色一览无余地显现,看见了吗,这就是生命的颜色。最初到最终的颜色,从未变过。

    出去晒晒太阳吧,好吗。

    好,那有谁能告诉我,哪里有阳光,阳光在哪里。

 

    公园的长椅上,我以蜷缩的胆怯昭示着我的赤诚,这是我多年来最美丽的姿势。你若看见,请不要嘲笑我的残缺和孤独,我已经足够不幸。又或者,绝望女子早已不怕这个世间与世间的生物给予她任何评价了,自她从黑暗里走出来的那一刻,她已经是个笑话了。在绝望中偷生的人竟然妄想得到光明的普照,谁能宽谅她曾经留在黑暗里的罪恶。罪不可恕。

 

    阳光打在身上,肉身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疼痛,像是一块鲜嫩的瘦肉被放在滚烫的铁板上烧,不时发出“嗞嗞”的声响,有风吹来,带走了荡在空气里的香气,是肉的香。我把心翻出来,试图抖落掉长久积攒在上面的灰尘,可是我用尽了全部力气都无法将它与心脏分离明显。低头看,那已经不是鲜红的心了,是一团看不清模样的漆黑,而且长成了丑陋的畸形,甚至像个可怕的怪物。是,是个怪物,就是它长久的蜇伏在我身体里,经常以魔鬼的身份无条件地折磨着我。我,就这样,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千疮百孔。若遇见,请让这个千疮百孔的四不像滚远一点,我想,我只会卑微地蜷着身子挪开。我不会怪罪任何人,我没有资格。

 

    忘记过了多久,四周的生物闻到了肉香,向我奔来,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我的腿,刚开始好痛,痛得我咬紧了牙关,渐渐地,没有感觉了,麻木了。片刻后,从眼角的缝隙里看见有一处黑影飘了过去,嘴里啃着我的残肢,它偷走了我用来遮掩残缺的健全,那是我的遮羞布,为了护存灵魂的破碎而存在的最后一抹骄艳。我看见我身体的某处在流血,汩汩不息。

 

    后来我的头好痛,伸手抚摸头顶,触到了一片粘稠,大朵大朵的腥红,我从没有见过那样放肆鲜艳的花,像是用尽了生命的最后一次绽放,那么美,美得耀眼。粘在我头发里的口香糖没有了,那一撮青丝被飞鸟啄了去,连皮带肉。它要的,该是那块被嚼过的口香糖吧,像个孩子一样,天真的以为它是甜的。

 

    血顺着眼角流下来,灌进我的嘴里,我已经没有力气咽下,那是生命里最后一口甘甜,付尽了我的全部生命。我想,这是我想要的结果,只不过,这场死亡从头到尾都未有一丝悲怆,或者有一点点壮观也是值得的。自始至终,我都这样狼狈,这样不堪。请不要试图记住这个死者,她从来都是一个独孤的个体,一切都由自己承受。她终于学会了担当,可她没有来得及走向光明。

 

    有风吹来,好冷。路边那个乞丐悄悄地走过来,像个小偷一样扯走了我的大衣,裹在了自己的身上。那件绣花的长衫是我从前世带来的,大红色,像郁结的血一样。我是舍不得给他的,可我没有一丝挣扎的力气,我的身体在流血,灵魂在回归……一切一切,无声中,走向终结。随他拿去吧,也只为御寒,在生命耗尽最后一丝生机前做一件有益于其他生命的事,也算一件善事。生命终于在濒临结束之前找回了一点点存在的价值。我努力睁开眼,看见他裹着长衫的窃喜。我笑了,眯着眼睛。

 

    一切都冷却了下来。我的灵魂消散在风中,跟随着呼啸的北风一路渐归,途中,忽听雷声阵阵,急促的大雨滑响在空中,灵魂被拍进泥土,长久的埋葬。永生永世不再重聚。而我,跌进地狱,千万年不得轮回超生。其实,这于我未尝不是件幸事,归于地狱的途中,我嫣然浅笑,是窃喜,也是溅离。

 

    在阳光的暴晒下,肉身早已化成一具干尸,散尽了恶臭的紫黑色物体。没有人能看得出它曾是个真人之身,那是残缺中隐现的花,我给她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我叫她葬绒花。

    因为世间根本没有这样一种花品,它是不存在的一种假像,用以祭奠和悼念我曾经鲜活的生命,还有,记录生之不幸。

 

    掰开尸身的手掌,纹路被血冲击后变得更为明显,延着掌纹往回走,那条青路上有我的前世今生,还有那朵未曾谋面的葬绒花,在烈艳的太阳底下绽放,如火如荼。直至,荒芜了岁月,淡尽最后一抹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