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云里来，是个禅哥哥。

    山风劲，路途折。我立于路边，让出一方宽敞，低头，合十。换来他的一声——

    阿弥陀佛。

    唇齿之音，如清风入心。

    未曾抬头看他的脸。住在云端的人，该拥有星星一般的眼睛，和出尘清绝的脸。

 

    山脚，人烟繁密，市井喧嚣。

    又见他。青衫走动处，时间悄然变慢，人人弯腰小拜。

    好俊俏的僧宝。杂货店的老板娘说。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出家。

    僧宝。呵呵，僧，宝。

    我迎面走过去，看到了他的脸，清透俊朗。目光温和，如星。

    我轻轻拉过他的长青衫。他回头，问，姑娘，何事？

    是否可随时上山——拜佛？

    是。

    轻轻挣脱手指的青衫，有云雾的潮润。

 

    山顶。梵音似有若无。香火与云共连绵。

    拜了天王殿。拜了大雄宝殿。拜了法堂。拜了鼓楼。拜了钟楼。拜了禅堂。拜了路过的每位僧人。

    唯独不见僧宝。

    看到白须老和尚，他问身边的人，怎么不见小和尚？

    小师父在放生池。

    我提起裙边，快步奔过去。果真是，僧宝。

    僧宝！又看见你了！

    姑娘，何事？

    我望向池中的小乌龟，说，那是你放生的？

    僧宝笑，好看极了。

    那你也把我放生吧！

 

    僧宝让我叫他法师。

    我说你又不会捉妖，不叫。

    他说总之不能叫僧宝，小和尚也不行，只有老和尚大和尚才能喊他小和尚。

    那就喊你，喂——哎——小秃驴——

    他笑道，好。

    喂，你出家几年了？

    喂，你有兄弟姐妹吗？

    哎，你想不想还俗？

    哎，你为什么不下山降妖除魔？

    小秃驴，我猜你没有二十五岁。

    阿弥陀佛，姑娘，小僧该走了。

 

    放生池，已长出几朵浅浅的莲花。像，像僧小宝一样，自在风流，不理凡尘。

    僧小宝，都说你聪慧，你倒给我讲讲，什么是缘？我和你相遇是缘吗？

    是。宇宙这么深邃，而我和你居然在同一个星球。

    你觉得，我怎么样？

    很熟悉的疯丫头。

    我心里暗暗开心，为这个“熟悉”。又问，为什么觉得熟悉？

    我窗外的树上，有一只小鸟儿，伴我好几年了，你就像它一样叽叽喳喳，所以觉得熟悉。

    我索然地丢了一块小石头到放生池。

    僧小宝，我倒觉得你很陌生。

    出家人，放下凡尘俗世，无挂碍，无牵绊，最是薄情，当然陌生。

    我已走出很远。

 

    僧小宝受戒了。六个香疤，触目惊心。

    若万物可戒，那真最是薄情。

 

    青衫云里来，是个禅——哥哥。

    我轻轻拉过他的长青衫。他回头，问，姑娘，何事？

    是否可随时上山——看你？

    不可。

    那你也把我放生吧！我一直被你禁锢着。

    小僧何曾禁锢你？

    僧小宝果然是开悟了，难得糊涂才是最聪慧。

    ……

    僧小宝，你越发的陌生了。

    无缘之人，才生陌生。

    可你不是说我和你的相遇是缘吗？

    相遇是为了了结前缘，缘已了，则缘尽，自然陌生。

 

    何曾陌生。僧小宝的一皱眉，一微笑，一闭目，一声佛号，都记于心间。

    僧小宝说，相遇是为了了结前缘，缘已了，则缘尽，自然陌生。

    若相遇是为了始结后缘，缘日深，则自然熟悉。

    你不会不知道，我是多么的熟悉你。

    直到有一天，你下山化缘。我推开门的瞬间，你简单而熟悉地喊了一声，姑娘是你。

    释然。